港屋沿海,距离风雪入侵深重的D区颇远,商亓对着地图翻来覆去绕了几圈才勉强把车开回废弃的高速公路,在此期间贺忱年像个鹌鹑一样缩在副驾驶一声不吭,而季还霄更是不动如山地坐在后座散发着冷空气,这让商亓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货拉拉司机。
一路上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坍塌的大楼、颠簸的道路,阴沉的天空像直接压在人的心头,窸窸窣窣的变异植物爬行声竟然成了车外死寂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贺忱年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外看。商亓将车开得飞快,擦肩而过的景物只剩空空如也的白与灰,像很久前的电视机故障时出现的雪花屏。
贺忱年第一次明白,原来雪是世界故障后的遗迹。
沙哑的车载电台还在锲而不舍地传播聒噪的电流声,商亓说人是会因为孤独而死的,彼时他们找到了一个加油站,商亓加完油后对着又一次失声的老式操作台敲敲打打,他毫不留情给接触不良的音响来了两下,而后一阵断断续续的音乐便从行将就木的电台里飘了出来。
贺忱年觉得莫名其妙,商亓倒是难得笑得很开心,甚至露出了一侧洁白的虎牙,而季还霄一直沉默地靠在墙上盯着商亓,似乎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这时才把目光分给勤勤恳恳工作的电台。
“走吧,”商亓弯腰钻进车门,“这样不会太无聊。”
季还霄突然喊住商亓:“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商亓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说。”
季还霄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似的问道:“一山容不得二虎,二山呢?”
“什么东西?”商亓诧异地问。
“得六。”季还霄走过去拉开了后车门,定定地看向趴在门框上的人,“二山得六。”
二人相顾无言,几秒后,商亓把头缩了回去,在季还霄的注视下默默地摇上了车窗。
人可能因为孤独而死,因为受冻而死,但商亓不想成为在末世听前男友讲无聊的冷笑话而死的第一人。
去往港屋的路比D区要安全许多,用商亓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三年都没能让长平和若通两大顶尖基地解决贸易中心四周的安全问题,那人类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自己排队跳海了。
人类对恶劣坏境的适应性明显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他们用了半年时间伴随着恐慌完成进化,半年时间寻找着在雪原里生存的机会,又用了一年便完成了长平和若通两大基地的打造,再一年,演变成了现在的末日体系。
在末世初期隐隐流传着神灭世论,急降的温度与接连不断的恶劣天气导致地球人口锐减,世界被遮天蔽日的大雪与绝望笼罩。
然而第一个异能者的出现又让火种得以在这冰天雪地里延续。本以为的异类却是救世主?人类有救了!异进化论逐渐取代了神灭世论,可进化的终究只是少数,慢慢的异能者们挑起了重建家园的大梁,而如今又因为实力被忌惮……
啊,商亓轻启薄唇,呼出一口热气,伸出泛红的指尖转动起音量键,将无意义的电流声又放大了一些。
“总指挥,”昏暗的房间里,穿着实验服的中年男子向身居高位的男人递去一张检测单,“检查结果出来了。”
男人饶有兴趣地接过检测单:“你觉得怎么样?”
研究员低下头,恭敬地说道:“能成。”
闻言,男人愉悦地抚掌大笑,在他身后,装满了绿色液体的鱼缸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与他眼底眼底幽深的绿色相映衬,莫名让研究员惊出一身冷汗。?男人再一眨眼,瞳孔的颜色已然消失不见,变为沉郁的黑,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向着神经紧绷的研究员挥挥手,研究员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准备离开。
“等一下。”男人突然说。
研究员的动作一滞,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总指挥?”
“季还霄接下了那个委托?”
“是的。”研究员心惊胆战地回答。
男人点点头,转向身后的鱼缸,在那诡异的液体里居然游曳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尾鱼。
阴影下,男人突出的眉骨轮廓线条硬朗,他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大尾鱼便跃出水面,巨大而绚丽的尾巴扫起一串涟漪,而后又隐没在浑浊的池子里。
男人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们又要见面了,商亓。”
我不会要感冒吧?怎么今晚老打喷嚏。
商亓怀疑人生地往火堆里又添了点柴。
贺忱年正蹲在他脚边,见此又向商亓靠了靠:“你很冷吗亓哥?”
“还好,倒是你,不去睡觉吗?”商亓手一顿,放下了拿起的木头。
D区到港屋的车程有两天,他们没在一望无边的雪地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居所,只能宿在野外,搞得商亓甚至有点想念D区那间两室一厅的小屋子了。
季还霄的伤还没好,虽然他自称已无大碍,但商亓没有趁他病要他命之类的报复前男友的兴趣爱好,还是把他赶回了温暖的车子里,选择自己在外守夜。
而贺忱年则说是什么也要陪着他,商亓对青春期小孩束手无策,只能由他去了。
末世的夜晚弥漫着死寂的寒冷空气,渗入骨髓的冷意即使是异能者强化过的身体也无法抵挡。毯子被商亓塞给了贺忱年,也许因为他本身就是冰系异能,抗寒能力要更胜一筹。
还好今晚没下雪。
商亓抬头,凛冽的星空离他很近,在这时候越显得人类的渺小。
火光明灭间,商亓的五官轮廓显得模糊不清,像梦一样,贺忱年迷迷瞪瞪伸出手像触碰,被商亓一把扣住了手腕。
“忱年,你的嘴都紫了。”商亓叹气,搀起贺忱年往火堆边靠了靠。这把火还是季还霄点的,异能者的火焰如果不是自行操纵不会轻易熄灭,比用打火机点出来的火苗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商亓头一回觉得把季还霄捡回来还算有些用处。
贺忱年这下怎么嘴硬也不行了,瘪着嘴被商亓赶了回去。他不情不愿地一拉开车门,便看见季还霄像尊雕塑那样透过车窗目不转睛地望着商亓,贺忱年手一抖,悻悻地坐在副驾上裹紧了毯子:“我以为你睡了。”
没有回声,贺忱年扭头,只见季还霄抬手,让商亓面前的火把又烧得旺盛了些。
“你为什么不把亓哥喊回来?”贺忱年埋在毯子里,闷闷地说。
季还霄指尖一抖,眼前又浮现出商亓离开的那天,轻盈的钥匙落在雪地里,在季还霄听来却像暴风雪入侵的第一夜,钢筋水泥轰然倒塌时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巨响。
季还霄又不说话了,像个锯嘴葫芦,没意思,不知道亓哥当初看上他哪儿。
贺忱年趴在门上,也学着季还霄那样盯着商亓。
啪!
一个雪团砸在了后门玻璃窗上。
是商亓。
商亓额角直跳,他快被这两人吓死了,大半夜感觉背后阴森森的,回头就见一前一后两双眼睛贴在车窗上一个瞪得比一个大地盯着自己。
不睡觉演什么恐怖片呢。
商亓无语,掸去手套上的雪花,正当他想去教育二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
说时迟那时快,商亓反应迅速地偏过头,一个利落的翻滚撑在不远处的雪地上,而刚刚他站立的地方已经插进了一根粗壮的带刺藤蔓。
“商亓!”季还霄在变故发生时已经眼疾手快地冲出车外,向着袭来的藤蔓放出一道炙热的火焰。
甫一接触到季还霄的火焰,藤蔓便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如同婴儿啼哭般凄戾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刺耳的哭喊像千根细针扎进大脑里疯狂搅动,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便已经让人觉得呼吸困难。贺忱年跌跌撞撞地奔向商亓,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让他们均是脸色剧变。“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商亓神色凝重,紧紧蹙着眉头,眼底一片冷然。
季还霄脸色苍白,隐约感觉到包扎好的伤口又在渗血,商亓抬手按了按他的肩,示意季还霄灭掉火。季还霄照做后商亓紧跟着掷出冰棱,想将挣动的藤蔓钉在原地,出人意料的,冰棱却像穿过一道幻影般插在了地里,而藤蔓则像被打破的镜花水月,眨眼间烟消云散,只余一摊化掉的雪水提醒着三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朔风凛冽,在藤蔓消失后四周就静得可怕,阴森的氛围让贺忱年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而商亓微眯着眼,灰蓝的眸子里满是警惕,季还霄更是早已在手心酝酿起一团火焰。枝干被折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刹那间,商亓像只炸毛的猫,狠狠拽住还在发愣的贺忱年:“上车!”
话音未落,粗壮的枝干便从四面八方袭来!
三人争分夺秒地躲进车里,没想到脆弱的挡风玻璃被藤蔓一拍即坏,游走的枝干如同巨蟒般直冲商亓面门!
商亓以最快的速度踩下油门,一手操纵着方向盘,一手从腿侧掏出枪:“季还霄,火!”
季还霄瞬间了然,用火焰包裹住商亓接连发射出去的子弹,高速旋转的火焰像流星穿透云层,硬生生在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藤蔓间烧开了一个通道,商亓见状立刻用异能冻结住藤蔓烧焦的边缘,加足马力从中冲破包围!
被撞碎的藤蔓尸体划破了商亓的侧脸,他不甚在意地任由鲜血沾在发丝上,眼底似有一团冷冷的焰火:“季还霄,贺忱年,烧死它们。”
季还霄快把椅背捏出一个洞,闻言立即回头放出火焰,而贺忱年也咬着牙操纵着四周风的走势,给季还霄的火焰助力,商亓则一边向前开,一边用冰棱击落前方拦路的枝干。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耳鸣几乎穿透三人的大脑,商亓颤抖着手把握着方向盘,猛踩刹车,车轮狠狠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居然带给了商亓奇异的解脱感。然而不一会儿,惊悚的耳鸣声又一次卷土重来,商亓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后视镜的一刹那,他呼吸一滞,眼睛陡然睁大。
数量庞大的藤蔓竟然集体失去了攻击性,一根一根像瘫软的面条砸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闷响,对三人围追堵截的那些枝干也都像退潮的海水,慢慢地又一次隐匿回黑暗中,不知所踪。
耳鸣声越来越大,贺忱年早已晕了过去。冷汗布满了商亓的额头,一阵天旋地转间,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商亓强撑着睁开眼,只见季还霄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脸上刺痛的伤口被人怜惜地抚过,而后商亓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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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