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虎口岭”的地方。此地自上往下看,犹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虫,颇有请君入瓮的意味,因此得名。
传闻有人曾在这里黄昏时分捡柴,撞见了鬼形怪状的虫兽,还有满身脓包的人形鬼影,这人吓得柴也来不及拿,当晚高烧不退,病了大半个月才渐渐转好。
住在虎口岭附近的人家,时常半夜还能听见林子里面传来凄惨的哭声,没人敢靠近,周围的百姓也因此陆陆续续搬走了。这里大半的地方没有被探索过,却因为横穿这里能省下两天的脚程,走的人多逐渐多了,走出了一条小径,并总结下了土人的法子:不在半夜和阴雨天赶路,就遇不到怪事。
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这种传言哪里都有,像茶余饭后一样寻常,不过是改了几个无关大局的字,不信才是正常的。
三人策马狂奔,远远看见虎口岭路口一侧闪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流萤一般,穿梭在高低错落的树林中。
三人置路口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守在西口的弟子连忙迎上来,道:“季隐真来早了!他们脚程比我们预想的快了很多,埋伏在后面的人一慌便被发现了,他们要跑,被我们逼进了虎口岭里面,现在只抓到了他带的十名手下,在那里绑着,季隐真尚且在林中躲着,位置不清!”
段鸿第一眼盯上少年怀里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上面怎么这么多血?”
少年将盒子递出去,道:“这是老魔头的骨灰,季隐真想跟我抢,肩膀挨了我一棒子!”说罢,得意地举起自己手里沾血的狼牙棒。
段鸿一手重重拍在少年肩上,道:“好样的!对这种穷凶极恶的人,就应该这样。”话毕,他视线落在骨灰盒上,一手接过,遂将盖子打开,看了半晌,反手将骨灰盒撒下。
恰时扬起一阵风,那灰色的粉末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消失了。
老宫主生性狠辣,季隐真到了流明宫吃了不少苦,心里对这个便宜师父没什么喜欢,因为,霍行知也不讨嫌的上去要了。
随着盒子落地,段鸿拍拍衣服,随后从腰间的锦囊中掏出一张符纸,在少年的武器上揩了一抹血,而后做了个手诀,符纸无火**。
少年瞪大了眼睛,惊奇的问:“这是灵霄山上的追踪符吗?”
段鸿道:“是的。”
少年满腹疑问,问道:“就靠着这一点血,能在季隐真身上灵验吗?”
段鸿道:“血是人的精神所在,可以灵验。”他向四周环顾一圈,又道,“西口就靠你们守着了,我们走。”
霍行知紧跟上段鸿。
追踪符一旦生效,被追踪的人的位置会出现在起符人心里。
追踪符是灵霄山的必学,霍行知同样学习过追踪符,用现代的话描述,就像一个定位一样,整整四个小时,就算被追踪的人死了,只要时间没到,定位就不会消失,唯一的不好处就是不能看到被追踪人的周遭环境地理位置。
三人从小径斜入,穿入密林之中。奔在最前的段鸿忽然止步,抬手示意大家停下,霍行知看到了,但没刹住车,狠狠撞上段鸿,两个人一起跌倒地上,霍行知在地上不禁痛叫道:“诶呀!”
俞子把段鸿扶起来,扭头对霍行知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儿?想什么呢?”
霍行知拍拍屁股站起来,道:“你又没走在师兄后面,换你你摔得比我还惨。”
“诶——!”
段鸿拍拍俞子的手,转而问道:“行知你怎么样?”
霍行知转了转脚踝,道:“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疼死我了。”
段鸿闻言,立即蹲下看了眼霍行知的脚踝,道:“行知,虽然只是磕了一下,但有些肿了,保险起见,你留在这儿吧,替我们守着出口,季隐真受了伤,他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
“什么?!“霍行知立马原地踢踏了几步,以证明自己身强体健,道,“师兄,我真的没事儿啊!你看看!”
段鸿拍拍霍行知的肩膀,道:“行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二人着想,怕我们出现意外,你能这么懂事师兄很欣慰,但是你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再说,季隐真虽然受了伤,但谁知道他走进绝路会不会负隅顽抗,你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俞子在一边做出吐舌的表情。
霍行知道:“师兄,我真的很好……”
段鸿道:“行知,你不要说了,师兄都懂,不就是不好意思承认吗?没关系,咱们自家人,心里清楚就好了。行知,好好守着这里,我们先走了。”
说罢,段鸿招招手,俞子嘁了一声,两人奔入黑暗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真的没事。
霍行知无奈看着二人离去,视线转到一边的树上,拆了一根粗树枝当火把点着,运起轻功向黑暗中奔去,没跑两步就遇到一个分叉路。
段鸿和俞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地上尽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根本看不出脚步的痕迹。
霍行知脑中略微思索,系统给不了他任何帮助,他只能自己琢磨,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俗话说男左女右,他如果是作者的话,就把危险设立在左边,因为男左女右。于是他转身向右边走了。
没想到霍行知这毫无根据胡乱揣测的答案竟然答对了。选择左边的师兄弟奔了一盏茶的时间,马上能接近季隐真的时候,遇上了一条几丈之宽的沟。
这个距离并不算宽,二人打算御剑而过,刚准备动手,隐隐绰绰听见下面黑不见底的沟中传来密密匝匝的声音,说不出像什么,但不禁寒然,让人本能地想撤退。犹豫片刻,他们选择原路返回。
此刻的霍行知越往里走越是荒芜,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了。这里没有人的痕迹就算了,连动物的痕迹也稀少,简直像一片危险的原始森林。
霍行知走了很久,有些打退堂鼓了,恰时一阵风吹过来,树上的树叶哗啦啦地一响,吓得霍行知浑身一颤,心脏狂跳不止,这下他真的想走了!
他双手紧握火把,向四周仔仔细细查看有什么可疑东西,一边慢慢转身,想要从这里跑出去。
反正还有三十天的时间,不要今晚他没有找到季隐真,反而先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吃了,或者害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霍行知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有个东西刮了一下自己的脸,霍行知吓得哇哇大叫,连蹦带跳离开那里,蹦出大约两丈的地方,他才敢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有点什么还好,就怕什么都没有。霍行知已经给自己脑补了几十部中外的恐怖电影,这不就是遇见鬼的前兆吗?霍行知联想起这里的传闻,更加心惊胆战,深呼吸了两口气,叫道:“师兄?俞子?你们在吗?”
当然不在,要在的话双方早就汇合了。他喊出这两句话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宽心一下,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
霍行知道:“师兄?俞子?我、我、我、我实在找不到季隐真,我就先走了……”
霍行知正转身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你走错方向了。”
霍行知大叫一声,以火把做剑指向身后。火光摇曳不止,四周的树影也在跟着晃动,真像数不尽的鬼魂在不断抽动。
霍行知头皮发麻,叫道:“什么人!”
这阵风还没有停下,躁乱的沙沙声中,终于又响起那道声音:“我在这里。”
霍行知寻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了一棵树。
他的视线一瞬间爬了上去,看见了树枝上坐着的人,隐秘在树冠的阴影之中,霍行知的火光只能照到他的衣摆。
正在此刻,月光穿过乌云,忽然照射下来,透过稀疏的枝丫,照明了那人的身形容貌。
他的头发随风微微摆动,一身黑衣,曲腿坐着,一手放在怀中,一手撑着腮,双眼的视线百无聊赖的落在霍行知身上。
那双眼,似乎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这时,云烟尽散,风清月朗,虫鸣也响了起来。
霍行知盯着别人看了半晌,才问道:“你是季隐真?”
树上的人没有作答。
但谁没事会进虎口岭?而且还是躲在树上,除了季隐真也没别人了。
霍行知的目光细细打量季隐真,这人不愧是主角,挺鼻细眉,唇红齿白,是一副大气古典的温和长相,好看得挑不出毛病,就连说话也细声细语的。
霍行知见到季隐真的那一刻,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让他笑一笑,一定是世上第一美。
霍行知下意识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摸到肩上有片树叶,瞬间明白了刚刚是这个东西把自己下了一大跳。他嫌弃的把树叶弹出他的视线,面向季隐真,换了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正经神情,倒真有点人模狗样。
他有心讨好季隐真,沉吟片刻,道:“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丘处机的此词,用来配合现在的场景再合适不过。”
季隐真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仔细听霍行知的话。在霍行知说完之后他才说话,道:“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霍行知一怔愣,随即失笑,道:“今天夜色不错的意思。”
季隐真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下来了。如果以季隐真的视角来说,他只看到了大明月亮和黑黑的天,好不好的,他也看不出来,但别人说好,那就是好的吧。
霍行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衍生世界的快乐,至少这个季隐真并不像原著那样心思重,倒是又好看又好玩。
霍行知趁热打铁,道:“季公子,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找你,连追踪符也用上了,不如你跟我来躲一会儿?等追踪符时效到了,我带你出去。你的那些侍卫我也会想办法把他们换回去的,你别担心。”
眼下的氛围也算是其乐融融,而就当霍行知的这句话说完,他忽然发现季隐真的眼神微微变了,他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季隐真从树上跳下来,霍行知不禁后退了两步。
季隐真站起向霍行知走来,左手缓缓抽出腰间的弯刀之一,霍行知连忙说:“你要杀我灭口吗?我没有骗你,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季隐真站定,摇头道:“我不杀你。”
季隐真虽然这么说,但霍行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朝着季隐真干笑了两下,道:“真的吗……”
季隐真横刀劈了过来!
霍行知狼狈躲开,心中怒吼:这不是杀他是干什么!果然!魂穿天杀的霍行知,果然没好事!
其实季隐真真的没打算杀他,只是因为听到了“侍卫”的话,准备绑了霍行知去做交换。
霍行知如果知道季隐真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怒喊,那为什么不和他当面商量?
季隐真自从认祖归宗后,眼里只有自己人和被暗杀的人两类人。霍行知不是自己人,季隐真自然而然把他归放到了“被暗杀的人”中。季隐真除了天生话少,还有就是他从来不会和“被暗杀的人”说话,那句“我不杀你”,从他的人生经历来看,真的是极具温柔的了,可惜霍行知现在不懂,他吓得快要疯了。
季隐真一心想挑断霍行知的手筋脚筋,这样霍行知就会无法动弹,方便他去换人。可惜自己的肩膀受了伤,动一下就会牵动全身,没有平时一半的身手。
霍行知被死亡激发出了潜能,要比平时的身手敏捷了将近一倍,二人你追我逃,追上了对几招,追不上就一直追。霍行知只想快点跑掉,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季隐真在后面叫道:“小心前面有沟……”
霍行知闻声一分神摔倒了,眼看季隐真提着刀子靠近,他心一紧,一脚踹在季隐真的胸口。这一脚他慌乱到极点,用了十足的力气,眼睁睁看着季隐真喷出一口血,被他踢了一丈远,滚下了前面那个坡!
霍行知呼吸一滞,来不及思索也跟着跳下去。
这坡十分陡峭,几乎是直立的,从这里滚下来,又滚到了另一个坡上,总之没有一处是平地,霍行知感觉自己在洗衣机里似的,天旋地转,想吐!
他慌乱中抓住季隐真的手,想起打斗中季隐真肩头血肉模糊,想尽力护住他的伤口,混乱中也不知道有没有护住。
终于,二人停下了翻滚,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密密麻麻的虫子包裹了霍行知的全身。
霍行知此生最怕多腿的虫子,更怕密密麻麻的多腿虫子,不禁脑中空白一片,任由这些东西在他身上爬,一时间无法思考。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将霍行知拽起来,他才隐隐回了些神,反手死死握住季隐真的手。
这些触感,应该是蜘蛛,铺天盖地的蜘蛛。这些小东西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忽然出现而攻击他们,也没有过多关照,照旧爬来爬去。
季隐真道:“你怎么了?”
季隐真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了好几遍才逐渐消失,霍行知一惊,他原本不敢动弹半分,就是怕这些蜘蛛群起攻击,看在看来,声音不会引起这些虫子的在意,但他仍忍不住向季隐真要个保证,道:“你这样说话,你不怕吗?”
季隐真道:“怕什么?”
霍行知道:“怕它们攻击你。”
季隐真道:“掉下来的时候声音很大,若它们能听见声音,我二人早被分食殆尽了。”
霍行知点点头,洞穴中又安静下来。
两人以手握手相对而坐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季隐真的手抽不回来,道:“放手,你困着我手作甚?”
霍行知终于有了发泄口,凄凄艾艾回答:“我害怕……”
霍行知恨不得当场痛哭流涕一场。
他的英雄救美,他的芳心暗许,他的缜密计划,没想到第一步就遇上了他最害怕的东西,攻略季隐真的办法就是直面困难甚至凌越困难吗?他这辈子是不能完成了,但求系统行行好让他不要死在这蜘蛛堆里,他宁愿去住季隐真为他建造的小黑屋!至少那里没有虫子……
季隐真还在尝试抽手,真的抽不出来后放弃了,道:“好吧,我带你走。”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出自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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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见夜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