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等着李洱走开了才对她发难,这个老东西也不是个好东西。
季望春微微一笑,眼睛盯着柳枝,一刻也不肯松懈,道:“柳老板怀疑我不是?”
“对,我怀疑你不是季望春。”
这样的怀疑并非没有凭据,柳枝刚刚一见到季望春就觉得此人身上萦绕着一股她极为熟悉的气息,她怀疑面前的季望春已经被游必方施展什么秘术换了芯子。
那帮子人什么做不出来?遥想当年,种种机缘巧合下她才降生于野,适才降生第一日,便遇见了她们一群打扮奇怪的人,全身用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胸口画一个蓝色的大圆,大圆向四肢躯干延伸出去数十条蓝线。
那群人见到她的第一刻,便齐声唱诵,道:“仙人着白衣兮降生于野。”
于是她被活生生扒皮抽筋,所幸意识没有溃散,侥幸之下附身于一具枯骨得以重生,不曾想那具枯骨是陷阱,骨头上画满了奇异怪诞的符文,不仅将她的意识束缚,还给了他们操控她的权力。
彼时彼日,此时此日,过往种种苦难如泥沼、如江潮,柳枝心绪不宁,下意识想要寻人,往身后一看,只有纸仙人高大的身影。
她的心瞬间陷落,像是空了一大块,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
“柳老板怀疑人要拿出证据,休要在此信口雌黄!”
季望春疾声厉色,柳枝无心纠缠,摆摆手敷衍道:“行行行,好好好,是是是,是我疑心太重。”
柳枝双手环胸,靠在一处石壁上,道:“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吧,”她对着纸仙人微抬下巴,“今天晚上没开张,我改日再来。”
纸仙人颔首,袖中探出一个纸人脑袋,奶声奶气道:“柳老板客气,你与我家仙人乃是多年故交,相见恨晚,我家仙人的道场你什么时候过来都成。”
“纸仙人,什么时候你的纸人里多了一个小娃娃了?”
那纸人似乎不满,驳斥道:“柳老板此言差矣,平日多是妙口姐姐替仙人传话,如今妙口姐姐不在我才出来的。”
柳枝笑道:“之前怎么没见你出来?”
小纸人高举着双手,纸仙人唇角微勾,微微摇头,似是无奈,抬袖伸手,纸人扒着她的手爬到她的手背上站好,双手叉腰,神气道:“你都与我家仙人认识好多好多年了,都不用我出来讲话的。”
柳枝拊掌大笑,笑声暂歇,几人便听见花入红的声音。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话音刚落,花入红探出脑袋,身后的李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妙口姑娘笑道:“花小姐,你走的太快了,慢些走。”
“小姑娘身体好了?”柳枝冲着花入红挑眉,“都有力气蹦蹦跳跳了?”
花入红颇有微词,道:“诶!我才没有又蹦又跳的!”
“当真没有?”
季望春板着一张脸,花入红更加不满,道:“你这家伙!你到底哪边的?”说罢,挥着拳头上去就给了她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人没了!”
这一拳力道不轻,季望春脸上表情扭曲,又听见花入红轻声道:“我知道我这人帮不上什么忙,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我帮不了你可怎么办?”
众人见她情绪不对,李洱率先上前拍拍她的背,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抚道:“没关系,你还年轻,帮不上忙我们都理解,没有人怪你,你一直做的很好。”
柳枝哂笑道:“哟?你人还怪好的,好姑娘。”
刚说完就被季望春的胳膊肘捅了一下。
妙口姑娘道:“我家仙人说,人无完人,姑娘不必往心里去,何况季大人如今并无大碍,莫要挂心。”
纸仙人手背上的小纸人挥舞着自己的两条小短手,道:“姐姐不用自责,我之前也觉得我本事不大,可仙人她也没嫌弃我,妙口姐姐私底下还会亲自教我如何说话。所以,凡事慢慢来就好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花入红本来心里难过,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攻势之下,她渐渐从愧疚自责中缓过神,可要她坦然面对大家的关心,她还是有些不太敢。
花入红偷偷瞥了一眼四周,轻轻扯了扯李洱的衣袖,小声嘟囔道:“你快让她们都转过去,别看我。”
柳枝惊讶了一声,指着李洱怀中的花入红,笑道:“你这家伙真是的!”
尔后长舒一口气,又道:“算了算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我们走。”
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地下,此时天际破晓,出口处人影绰绰,柳枝快步上前拉着傅鹿的手,道:“你来了!我都说了,不用每次都来接我的,不过这次没机会开张,估计人应该必死无疑了。”
她边说着,手上还不忘捏捏傅鹿的手,大拇指一下又一下打着圈儿地摩挲着傅鹿的手背。傅鹿听到她的话,没说什么,只是低头从腰间拿出自己的手绢,细心地替她擦去额头脸颊上的尘灰。
“没关系,姐姐,人死了不打紧,万事有我。”
“好,那我们走。”
傅鹿头一偏,看向柳枝身后的众人,李洱微微颔首问好,季望春挑眉,花入红招手,更远一点便是一位身形高大、身着华服的女人。
“姐姐,”傅鹿轻声唤,柳枝应了声,傅鹿继续说道,“难得见一回纸仙人,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不曾,纸仙人宅心仁厚,万事无忧,你日后若是碰上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她,我先前跟她提起过你,她对你印象不错,改日我领你与她认识。”
傅鹿目不转睛,主动将脸贴在柳枝的掌心,低眉笑道:“我有姐姐在,怎么会遇到麻烦?”
恰逢此刻,旭日东升,天际大放光彩,柳枝身后的众人看着二人缠缠绵绵,竟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花入红做了个鬼脸,阴阳道:“哎哟哎哟,不知道是谁刚才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又是百炼钢化绕指柔,啧啧啧,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的东西!”
此番话声量不大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柳枝转头,面色不虞,眼神中更是带着熊熊烈焰,似寒刀霜剑,恨不得在花入红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傅鹿温柔笑笑,轻轻将柳枝的身子拉了回来,道:“姐姐,你不许看别人。”
“行行行,不看,走吧。”
柳枝抬腿就走,傅鹿回头招呼道:“劳烦诸君再走一截路了,前面不远处就是码头,我们乘船回城。”
众人行至码头,只见河心正停着一艘两层楼高的画舫,花入红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指着这艘画舫道:“这就是船?”
柳枝早已经踏上了栈道,不理会身后的惊讶,牵着傅鹿抬腿登了船,李洱左手拉着大的,右手牵着小的,跟在她们二人身后上了船。
随后,她们脚下的船摇摇晃晃地便向着城内进发,柳枝躺在会客厅的躺椅上,姿态豪放,头枕着傅鹿的大腿,闭着眼睛休息。
三人坐在不远处的圆桌上,李洱替自己斟了杯茶,花入红取了两个茶杯,替自己倒了茶之后,将茶壶塞进季望春手中。
“你自己倒!”
花入红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仰头就喝完了,刚放下杯子,一旁的季望春又替她满上了。
这人怎么回事?
花入红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着,很快便被她衣衫上的竹叶暗纹吸引了目光,再一联想到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李洱脱下来的破烂衣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竹叶暗纹,二人一白一黑,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呼应。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瞥向李洱,见李洱似神游天外,只是微微挑眉,假装一切并未发生。
主人公李洱却在发呆,方才她换衣服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早已经化为一片绮丽怪诞的黑红纹,线条与线条之间的排布,勾勒出一个成年女子蜷缩着的身影。
这个剪影让李洱产生了联想,她总觉得是季望春,可她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她捧过她残存的意识吗?
残存的意识?
一想到这个李洱便头疼,她抬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旁的季望春询问道:“你又在思考了吗?”
“嗯,我在想你,”李洱坦诚道,“不过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已经不是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打算好好听听这位季大人何出此言。
季望春语气冷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般,轻描淡写道:“我已经死了太多次了,意识混沌不清,记忆也紊乱,但我对你们很熟悉,想来我们应该都认识。”
“谁想听废话,”柳枝睁眼,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赶快挑重点讲。”
“我不是人,我也搞不清楚我是什么,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花入红拍案而起,道:“你这不还是废话吗?”
傅鹿冲着她摇摇头,道:“季大人方才说了,她的意识混沌不清,记忆也是紊乱的,大家就不要怪她了。”
李洱道:“既然你自己不知道,柳老板经商多年,见多识广,不知道柳老板知不知道其中的关键?”
柳枝沉吟片刻,起身绕着季望春走了一圈,最后坐在傅鹿身旁,道:“听上去像是离魂症,正常来说人有三魂七魄,如今她只有一个主魂在,剩下二魂七魄被其他庞杂的游魂塞满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真的是这个什么离魂症吗?”
“我不确定,我能找到的最贴近的只有这个。”
李洱从方才到现在一言不发,柳枝说人有三魂七魄,可她分明记着,她们说季望春已经死了八百多次。
她问道:“世界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切割意识……也就是切割魂魄的办法?”
柳枝失去了耐性,她道:“你别问了,一天到晚都在问问问,你好烦呐,有什么问题你到了城中找金杯圣姑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