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生,你怎么在这里。”
见是楚怀生,林琼猛然起身,倒是比苏逸兴更加慌乱几分。
楚怀生这次没与她争执,只是看向因他到来而面色几变的苏逸兴:“为什么?我自认为对你不薄,却不知哪里得罪你,值得你这般算计。”
苏逸兴顿时慌乱起来,他试图去寻求林琼的应和,对方却垂眸不发一言,让他越发不安。
“师兄,你听我解释……”他无措道,旧日被他压制着无法喘息的阴影似乎又重新被唤醒,他向他求情,只换来对方冷然目光。
苏逸兴一颗心彻底冷了下去。
他晓得楚怀生怎样的脾气,心软是真的,被别人掏心掏肺对待,便回报以同样的真心,否则也不会那样轻易把他的话听进去,但同样,脾气也是数一数二。
他自小在家族中就备受关注,进入宗门更是顺风顺水,一向是天之骄子,睥睨俗尘,纵然不曾生得骄纵跋扈,骨子里却有份独我无二的骄傲,眼中容不下任何沙子。
他若爱时,倾尽所有信之重之,他若恨之,粉身碎骨难绝其念。
换作寻常,楚怀生大抵还会有犹豫,可有家族背叛在前,他几乎是立刻相信他的话。
眼见没有狡辩余地,苏逸兴也不再扭捏作态,挺直身子直视向他,目光中充满他所陌生的恨意。
“你问我哪里得罪?哈,在你到来之前,我是青云宗最优秀的弟子,师长同辈最重视的人是我,我努力修炼,和睦师友,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你来!你一来就轻而易举夺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大师兄的位置你要了,掌门的期许你夺了,可我还得陪着笑脸,在你面上伏低做小。”
“哈,楚怀生,我不明白,除了天赋胜过我,你那里比我强。你又天真又愚昧,不懂得团结同门,更加不知变通,过洁世同嫌,你不信去问问那些同门,他们真的喜欢你的高高在上吗!”
苏逸兴声音拔高,面容癫狂,显然无所顾忌,瞥见一旁袖手的林琼,又道:“哪怕是濯明,也不过是把你当成个玩物!她跟你玩玩,你还当真不成,你这样的人,活该众叛亲离……”
“够了。”
金丹气势放出,瞬间让苏逸兴胸口如遭重击,林琼向前几步,目光却看向门口楚怀生,他站在原地并未出声,容貌隐在阴影中,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其中。
“楚怀生。”她语气不安,后者像是被这个声音唤醒,缓缓抬起头,望向担忧看着他的林琼,他居然也能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中,捕捉到担心与怜悯。
真可笑,他居然在被可怜。
楚怀生没有再看苏逸兴,转身快步离去,林琼一愣,同样跟在跑了出去。
“楚怀生。”
她追上他,声音急切:“你要去哪里。”
去让我彻底死心。
楚怀生没有说话,灰墨色瞳眸将此刻的夜色一并容纳,如漩涡将要吞噬更多黑暗。
他径直闯入掌门大殿中,后者犹未歇息,手中握着玉简,露出番温和神色:“怎得,深夜来访,可是有和要事与为师分说?”
“苏逸兴的算计,你是否知情。”
楚怀生死死盯着青云宗掌门阮良,他曾经第二信任的人,他的恩师,他的长辈,看他在听到自己的询问后微微皱眉:“楚怀生,你便是这样与你的师长说话?”
“我那样信任你,你是除却族长,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长辈。你若是为青云宗安危将我舍弃,我虽不甘,却也敬你,可你……”
“可我却为了一己私欲?”阮良冷哼一声:“你若是真为青云宗着想,就该乖乖去讨好那位大小姐。楚怀生啊楚怀生,你太年轻,以为自己有些天分就不知天高地厚,修真界实力为尊,你纵然再修上几百年,又怎么及得上道君高瞻远瞩,大好的机会你不知道把握,如今竟责怪起为师。宗门供养你,你不思回报,竟然心生怨恨,实在可恶。”
一声可恶,伴随威压泄露,楚怀生面色苍白,低头呕出鲜红,脚下踉跄着,被一只手臂扶住,而后威压减弱,抬头是乌发如瀑布倾落,月白色法袍掠过手腕,带着微微凉意。
“掌门若真是如此大公无私,何不亲自来讨好于我。”林琼脚步从容,飞景剑气一振,便将他的威压击溃,抬眼笑语冷眸。
阮良眉头皱起,显然是没预料到林琼会如此回护,视线落在她手中飞景剑上,眉头裂纹更深:“道友说笑了。”
“我很认真。”林琼忍下身体不适,目光不退不避:“掌门若接我一剑,这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不如何。
眼瞅着对方明摆着要给楚怀生撑腰,阮良脸色更臭,他是指望着楚怀生跟她打好关系,可前提是,他还向着青云宗。
苏逸兴和他爷爷那点挑拨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顺水推舟答应不过是为了让楚怀生不心生怨恨,乃至于对青云宗心怀感激。这样未来他真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以他厚道性格,必然会念着旧宗,既不用担着献出弟子讨好上宗的骂名,又能得到好处,这才是他两全其美的计划。
可没到楚怀生不知从哪里得知真相问罪而来,更重要的,是濯明站在他那边。
“小丫头,我敬你母亲德高望重,你若如此无理,莫要怪我欺负小辈。跑到我青云宗肆意大闹,哪怕是你们宗主来了,也得讲道理。”
“那个家伙才是最不讲道理。”
林琼差点笑出声。白镜知是不管她的死活,但是以他对微夷在意,若是得知对方一心攀附,早一剑抹过去管他什么错对,用现代的话说,他整个一微夷毒唯。
“你。”
阮良指着她,半响没说出话,他这边心存犹豫,林琼却没什么顾忌,飞景一扫便有剑气爆发,冲着阮良而去。
后者自恃金丹后期,对她一个初入金丹的小丫头没放在心中,又顾忌不能伤到她,只抬手一个法诀,却不成被剑意轻易击溃,才意识到对方是何等威力。
林琼一招逼退对方后,调动更多法力趁势追击,因她明白,她出不了几剑。
凌厉剑气一时逼得阮良左支右绌,后者落在飞景剑上的目光火热,若非是剑意压制,他何至于被一个小辈逼到如此地步。
只一刻出神,剑尖便如游龙扑向他的丹田处,这一剑落处,便是奔着废掉他的地步而去。
阮良面上终于露出恐慌神色,他一边后退,口中慌忙喊着师祖救命。
就在剑锋划破道袍刹那,一声叹息落下,剑锋停在半空,一只素手夹住剑身,随之而来的是几声清脆铃响,伴着紫色云裳随风摇晃。
林琼警惕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气息深不可测,更别提对方能拦住飞景剑。
“师祖、师祖。”
阮良见是来人,忙得上前,没了刚才趾高气扬,对着她格外尊敬:“就是她,她要杀我,师祖要给我做主啊。”
“闭嘴。”
紫衣女子没有应话,只回头瞪了阮良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做了什么拎不清的事。”
一句话让阮良闭嘴,她这才看向林琼,视线在飞景剑上停留片刻,才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楚怀生。
“楚家的小子,还记得我吗?”
“太师祖……不,应该是黄衡真君。”楚怀生咽下口中血气,才抬头道,那目光已彻底平静,在恩师对他出手时,如海波再难掀涛。
黄衡听到这称呼上的变化,已明白他划清关系的意图,负手半响,对犹未松下法力的林琼开口:“怎的,你还要追究下去?”
“不可以吗?”林琼只是反问:“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应当吗?”
“若真要论始作俑者,我以为你才是最该忏悔之人。”
黄衡并不像阮良那样对道君之女的身份心存忌惮,她亲眼见证过那位道君纵横天下,也深知那位不是冠冕堂皇欺世盗名之辈:“你这样张狂,才是令你母亲蒙羞。”
这话换成濯明,估计已经当场跳起,可惜林琼对此不痛不痒,若非立场相对,她少不得也得赞同一句她的话语。
起因是濯明的执著,引起这燎原的恶念,因果轮转,谁又能称得上一句无辜,大概只有她身后之人,才能坦荡说一句无愧于心。
“倘若我执意……”
林琼态度强硬,衣袖处却传来一阵拉扯,这场景分外熟悉,她微微一顿,看楚怀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望着黄衡:“我晓得真君护短,但掌门此举,于我一人事小,上行下效,门中风气何堪。若失了脚踏实地的决心,才是一宗败落之本。”
作为青云宗唯一的元婴高手,黄衡出手阻拦,绝非是对阮良有几分情谊,她只是看不得青云宗掌门让外人处置,她在意的,永远是宗门未来。
楚怀生曾经与她接触过,晓得这位太师祖脾气,几句话就抓住她的痛点,令她眉眼微动,容色变化。
楚怀生见状继续道:“身为外人,不好插手他宗之事,可此风不改,青云宗今日可以失去一个楚怀生,来日便可以失去更多的楚怀生。”
说言,还微微拱手,一副谦逊姿态:“楚怀生言尽于此,还望真君见谅。”
不出所料,黄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罢,这事到底是我青云宗对不住你。”
楚怀生却只是平静看着她,没有怨恨和崇敬。
你看,这很简单,他怎么会不懂那些人情世故,懂得如何借力打力,如何拿捏人心,他只是以为那没必要。
坦荡真诚,以真心相对,以赤诚为诺,不需要那些尔虞我诈,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命运让我生在假象中,我便也将幻觉当成真实。
我对你好,你对我好,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都视而不见呢?
楚怀生想不通,但他也没必要想通,因为不可能的事,又何苦再去问个究竟。
他转身离开,黄衡会给出解决,他不需要亲手去沾血,那个家伙也没必要,人心若是失去温度,便只能互相长出刺。
把彼此扎得鲜血淋漓,也没什么不好。
走在下山的路上,他想着,恨到极致是大彻大悟,一无所有之后竟也由衷轻松起来。
他这样想着,月色寥落,只有风声为伴,竟让他有些不适应,好像缺失了某个人的行踪,楚怀生脚步顿住,发觉感受不到林琼的气息后,猛然回头,朝着来路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