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林琼慢慢走上前,声音悠然:“楚怀生说他师弟老实听话,我倒觉得,你可比他有趣的多,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领,他可比不得你能屈能伸。”
“道友说笑了。”
苏逸兴干巴巴道,一半是被抓了个正着的心虚,一半是害怕被揭露的恐慌。
林琼微微一笑:“别那么紧张,搞得我像什么洪水猛兽,又让我觉得,我不欺负一下,倒显得不合时宜。”
这话听来不似生气,倒颇有几分暧昧在其中,苏逸兴也是伶俐人,见林琼没有追究心思,抹了把头顶冷汗,端正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承认,我对楚怀生心存嫉恨,能得到您的青睐,任谁都无法平心静气。”
这话说来巧妙,既向她认了错,又把她高高托起,谁会讨厌一个仰慕自己的人呢,更别说苏逸兴单看模样气质,也能称得上眉目端庄,行止间比楚怀生多了几分倜傥,好一个俊俏风流的贵公子。
林琼笑意盈盈,像是被他的话逗笑:“我可没忘记,刚才你还说我是个坏女人。”
“我这不是不解风情,不识道友真面目吗。”苏逸兴趁势道:“倘若道友愿意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在下任道友差遣,鞍前马后绝不推辞。”
不得不说,在顺杆爬这方面,苏逸兴胜过他的好师兄千百倍,只是察觉到林琼释放出来一点暗示,就主动迎上来。
事实上,苏逸兴面上看着镇定,心中已火热起来,别看他在楚怀生面色说什么坚贞不屈,可若是濯明真看上他,他恨不得当天就把自己送到她面前。
那可是微夷道君的女儿,云瀚仙宗的大小姐!若是能得到她的垂爱,那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有幸与她结为道侣,那真是一步登天的大事,也只有楚怀生这样的愣头青,会拒绝对方求爱,什么傲气尊严,比得上明晃晃的好处?他苏逸兴钻研多年,也只敢贪图一番掌门之位,而只要搭上濯明这条线,哪怕是青云宗的师祖,也得对他恭恭敬敬,岂不痛快。
想到这,苏逸兴不由跃跃欲试起来,听这位大小姐的意思,似乎对他有点兴趣。不见楚怀生三言两语被他哄得自愿离开山门,讨好迎合一个人,对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我没什么敢劳累道友,只是青云宗是怀生的宗门,我对此颇有些好奇,不若你与我说说,若是说的好,我便饶过你。”
“若说得不好呢?”苏逸兴心中一动。
林琼微微扬眉:“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是不客气,那眉眼笑意倒更多是促狭,苏逸兴露出了然的笑意,眼底越发势在必得。
正在他欲开口之时,一道熟悉至极也讨厌至极的声音插入,带着警惕与经历:“你要对阿逸做什么!”
楚怀生原先是与掌门交谈结束,心头本就别扭,念及林琼之前说要找苏逸兴,生怕对他做什么,又听得她一句对他不客气,脑中浮现出她持剑时的癫狂,当即便开口呵止。
苏逸兴见楚怀生强势插入他与林琼之间,心中暗恨他多管闲事。
林琼见他到来,注意力果然落到楚怀生身上:“哎呀呀,你这样说可会让我伤心,我明明答应过你,对他网开一面。”
“你、你别在这里装腔拿调。”楚怀生咬牙切齿,他想直呼其名,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名字。
林琼耸耸肩,冲苏逸兴眨眨眼:“真抱歉,正主来了,只能有缘再会喽。”
苏逸兴心中把搅和好事的楚怀生骂了几百遍,面上仍是副受宠若惊:“怎么会,道友对大师兄情深意重,在下实在是,心中艳羡。”
艳羡什么,艳羡不能加入其中?
林琼但笑不言,上前抬手示意楚怀生同行,后者静立不言,引得苏逸兴焦急道:“大师兄,你怎么能如此无礼于濯明道友呢。”
我愚蠢的师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楚怀生对他的无知无觉恨铁不成钢,丝毫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也是不知情趣的老古板,唯有林琼看着这对表面师兄弟南辕北辙,嘴角笑容不明。
楚怀生最终还是跟着林琼离开,后者看他闷闷不乐,故意道:“你不是看我对你师弟言笑晏晏,心中吃醋吧。”
“说出这种话,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楚怀生直接当成疯言疯语。
林琼轻笑一声:“那说说你的好掌门师父,与你谈了什么,让你这般,心绪混乱。”
楚怀生脚步一顿,猛然转头看她,只撞入她琉璃眼眸,一寸寸照亮心头。
他着实没想过,她会如此敏锐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不对,她从来心思细腻,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眼下此刻。
“与你无关。”
但他只是撇过头,生硬丢出一句话。
“那便是与我有关。”
林琼摇摇头,看透他的嘴硬,几步越过他,没有再说什么。
楚怀生的确在撒谎,掌门与他相谈,内容中心正是打听他与林琼的相处,旁敲侧击期望他与对方打好关系。
这样的掌门让他陌生,这还是那个对他说修道者要澄明本心,不屈不移的师父吗?楚怀生害怕她会继续追问下去,但她只是离开,像那日屋中,如此恰到好处的分寸。
对于林琼和楚怀生的到来,青云宗将他们当做贵客安置,前者还好,后者却分外别扭,在看到曾经的师弟师妹跟在苏逸兴身后喊大师兄时,他终于意识到那种别扭是源于物是人非,曾经宗门已然没有他的位置,纵他归来,又何处落足?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心头都格外沉重,白日里掌门的话言犹在耳,他心情不虞下出门散心,回头却遇到苏逸兴朝着林琼屋中走去。
楚怀生心中生疑,他倒没往什么龌蹉方向想,只是担心大晚上的,自家师弟狼入虎口,便收敛气息跟在身后,准备若是林琼对他出手,便及时制止。
正常情况下,他如今练气修为很难在金丹筑基眼皮底下潜伏,但他金丹强度的神识,胜过林琼这个没修炼过的假金丹,更不必说苏逸兴一个筑基,因而便也做了次梁上君子。
林琼对于苏逸兴的到来并不意外,白日里便能看出他是个有意钻营之辈,只她表露一点意思,对方果然咬钩。
林琼陪楚怀生来青云宗,本想着此处若是可托付之所倒也安心,只是瞧着他口中值得信赖的苏逸兴是番两面三刀之流,对整个青云宗也不由怀疑起来,便打算从他入手,探明是非。
苏逸兴一开始还不敢与她直说,旁敲侧击几句后,见她仍是盈盈笑颜,似乎没有看上去那样在意,便逐渐胆大起来,口中生出抱怨。
“……旁人都道我师兄天赋出众,人人追捧,便养成番目中无人的性子,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道友这般不过双十的金丹才算是一方天骄。更别说得到道友垂爱,换作旁人早该感激涕零,他却三番两次拒绝,着实不知情趣。”
林琼听他贬低着,无可不可点点头:“不错,只不过这样才有点意思。得到手就容易没了趣味,偶尔的反抗,倒也能添些兴味。”
苏逸兴当然晓得,自家师兄是何等傲气内敛之人,而有些人,恰恰是喜欢折断傲骨,击溃意志,他心中甚至恶意想着,楚怀生这种又蠢又不知变通的倔骨头,早该被踩入泥中,卑微求饶,如何还能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继续他的从容不迫。
“道友不知,师兄虽是个固执脾气,为人却颇为心软,只需要稍微给他点甜头,他就会自己说服自己。”苏逸兴趁势给她出起主意,他巴不得看楚怀生倒霉,更期待他落魄模样。
他向她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故意在他面前夸大濯明的威胁,故意说出自请出山的话,而楚怀生果然如他所料跑去和掌门说要离开,舍弃他一人换青云宗安全。
“……由此可见,我的好师兄是何等天真愚蠢,道友是聪慧之人,想必很快就能让师兄死心塌地。”他乐呵呵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林琼那双清透眼眸中,深处已积蓄其寒意数点。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嫉恨楚怀生,却不料藏着这番恶毒心思。事实上,濯明再怎么说也是微夷的女儿,以她为榜样,根本不可能做出强迫青云宗交出楚怀生的事,更不可能为了这件事血洗青云宗。只要青云宗态度强硬,为了微夷的名声,柳柔定然会出手干预,楚怀生绝不至于被迫离开宗门,回归家族后被楚亦熙进献去随园,更不会有之后的折磨。
眼前的人,无疑是推动他走向绝境的黑手之一,林琼压住心中怒火,面上像是被他的话引起兴趣:“不愧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弟,倘若成功,我必然不会忘记你。不过说起来,楚怀生在你们宗门也是绝无仅有的天才,金丹期的修为更是板上钉钉下任继承人,连未来掌门都如此轻易放弃,你们掌门还真是与他一般的懦弱。”
“可谁说掌门不是故意纵容呢?”苏逸兴对她露出副神秘表情:“道友出身四大宗,天才辈出,自然不懂得一位天才的光芒何其璀璨,足够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掌门天赋有限,面对这样的天才,哪怕是自己弟子,又岂能毫无嫉妒之心。要知道,楚怀生可是被师祖几番夸奖,说不准什么时候,那掌门之位就换了主人,对掌门来说,如何不能称得上是眼中钉。”
人心晦暗,永远不是一语可以说清,谁说师父不能嫉妒自己弟子,而他继续修行无望,所依凭的不过是这掌门之位,又如何轻易肯放?面对弟子的请求,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若能借此讨得那位大人欢心,也算是物尽其用。
林琼心中已是冷然一片,这样的青云宗,实在不值得楚怀生的挂念,只是这事说出来,怕是让他又更加失意,她心中想着如何带楚怀生离开又不让他生出疑心,却冷笑声惊飞思绪。
屋门被推开,窗外月色寥落,拉长门口那道颀长身形,楚怀生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声音似幽鬼冷冽。
“我竟不知,在你们心中,我是如此多余可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