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体重生之事被点出,直让她大脑空白当场,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抿唇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可不会对我这么礼貌。”那男子收回目光,语气淡淡。
“那你滚出去。”
“……”
对方因这话一愣,转而又笑开,面上不见恼怒,连那身凌厉剑意都收敛下来:“白镜知,你应当听过这个名字。”
云瀚仙宗掌门人,分神中期,上一代仅次于微夷的天才,不喜欢“濯明”,据说很有个性。
不喜欢濯明看出来了,个性同样名副其实。
换作旁人,发现认识的人被夺舍,早该愤怒出手,他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乃至于还有几分遗憾在其中:“我实在不明白,你能夺舍他人,对修行不可能是一无所知,又怎会不知晓分神者阳神初成,透金穿石,隐显随心,一切魂魄识神的异样无所遁形。你若聪明,就该离我远远的,我见不到一切好说,若是见到,就不得不管。”
林琼原本提心吊胆,却在听到他这般吐槽后,心思定了下来,也不是没想过被发现的可能,原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识破,亦是应然之理。
只是真要说为何被送到他眼前,忆起昏迷之前洛流焦急的面容,怕是他对自己的异样不知如何处理,便找上白镜知探查。
只是一番好意,却成了这般狼藉。
林琼沉默片刻,未发觉洛流在场,问道:“洛师叔知道这件事吗?”
他会知晓,那个他一心疼爱的后辈,其实是另一个人占据她躯壳的孤魂野鬼吗?
“我嫌他哭哭啼啼太吵扔出去了。”白镜知弹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在考虑别人之前,不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吗?”
“正是明白躲不开,才有心情关注其他。”林琼闻此心中一松,镇定下来反问道:“您会放过我吗?”
“不会。”
白镜知回答很干脆:“虽然我期待着那个祸害早点消失,也看你比较顺眼,但微夷说过让我照看着点,我不喜欢失信于人。”
“是吗?那真遗憾。”口上说着遗憾,心中却没几分失望,毕竟,她早就习惯命运的恶意。
在狼狈之时给我致命一击,在我侥幸之日将我推向深谷,命运总是分外恶劣,在我刚刚走出阴霾,准备好好开启新生时,你却又冲我扮起鬼脸,让我再次一无所有,
让我意识到,哪怕想从头开始,也并不会有这种幸运。
这才对嘛,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拥有那样好的运气。
“那您会杀了我吗?那能不能看在我比较顺眼的份上,让我走得痛快些,或者给我一个做准备的机会,让我做好一些未完成的事。”
白镜知望着眼前试图与他打商量的女子,明明是熟悉的面容,那双眼睛折射出的光芒如此特别,在初始的失措后,她很快镇定下来,坦然接受命运。
“我以为死过一次的人,会更加怕死。”
林琼目光微止:“倘若第一次死亡是我亲手达成的呢?我怕死,但死亡于我,并非恐惧,而是解脱。”
“你要是夺舍其他人,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镜知遗憾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兴趣。
“……”
穿越成谁这种事是我能选择的吗?
何况,作为堂堂仙门宗主,正道栋梁,你说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白镜知没有考虑她的想法,微微摇头继续道:“但现在,我只能回答你。不知道,以及,可以。”
林琼这次是真没对上他的脑回路:“您的意思,恕我没能明白。”
“我不会杀你。我不喜欢插手其他人的事。濯明是她的女儿,待微夷出关,由她定夺处理。在此之前,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最好不是逃跑,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他的语气始终淡然,林琼却从中品出一种绝顶自信,为何他能够说出任她行动,因为无论做什么,都翻不出他的掌心。
人会担心蝼蚁越过沧海吗,哪怕长出翅膀,可以轻易摘下。换作以往,林琼会讨厌这样高高在上的轻蔑,但此刻,她只剩庆幸。
庆幸他的底线与坚持给了她周旋的余地。
“我该向您说声谢谢。”林琼肉眼可见轻松起来,眼中无怨无恨。
白镜知目光在她面容上停顿许久:“我是真的希望,你是微夷的孩子。”
他受够了那个拎不清又不长脑子的蠢货,要不是答应过微夷,他是巴不得将这件事坐实,乃至于亲自出手替她遮掩也无妨。
原想着听柳柔说她沉稳许多,结果一看,呵,果然是换了人才会有这种好事。
林琼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由此想到另一件事:“我想问一句,这个身体原来的魂魄还在吗?”
“在。否则魂灯摇晃,我第一时间便能发觉。但……”
白镜知眯眼,一时间便有压迫袭来,让林琼面色糟糕起来,前者微一弹指,一点流光钻入她的体内,转瞬威压同样消失。
“我有件事我始终想不通,好在我不缺时间,等微夷出关,一切自然分明。”
想不通的是什么,白镜知没有回答,林琼更没有机会追问,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留她一人思量。
她可以在白镜知面前侃侃而谈于死亡的坦荡,可当你意识到自己还有未放下的挂念,死亡便也随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身份被戳破让一切计划成了泡影,她的生死就此不再确切,一切取决于那位道君一念之间,直到这时,由衷的无力漫上心头。
非要说的话,哪怕知道自己占据他人的身体,哪怕自己站在这里本就是身负原罪,她还是想活着。
想听时云喊师姐,想看洛师叔唠唠叨叨,哪怕是柳柔那过分强势的呵护,都一时变得顺眼,还有,还有那个未来满手血债的反派,此刻还会在告别时说祝你顺利。
我成功了,但我也失败了。
林琼眨眨眼,掩下那汹涌而出的泪意,她忽然很想见到楚怀生。
令他意外的是,当她提出想去随园时,白镜知无可不可地点头同意:“随便。”
“您这个态度还真是……”
哪怕之前就对他性格有所接触,仍旧让林琼对他的态度不知如何面对。
山巅长风拂面,却吹不动一身剑意峥嵘,白镜知负手在背后,似乎能看透背后女子的心情。
“你当我那缕印记是白打的。就像柳柔说的,你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提前动手。”
“我介意。”林琼摇头:“另外,洛长老那里……”
“我不喜欢替别人做决定。”白镜知微微闭眼,身上气息沉郁下来:“你要让他知道就亲自去告诉他。”
“……我不想。”林琼声音低下来,转瞬有叹息落下:“谢谢您。”
她转身离去,听到声微凉的话被风送来:“不想死得更快,就不要动用法力,更不要试图修炼。”
林琼脚步顿住,是了,被认出夺舍的消息太过惊心,让她忘记了起因正是金丹初成后的莫名反噬。
“为什么?”
“你试试就知道。”
回答这一句后,白镜知再不开口,林琼微顿,道声谢后迈步离开。
在去随园之前,她先找到洛流报了个平安,被问起原因时便拿白镜知来搪塞,后者果然不怀疑,只是嘱咐说小心安全。
哪怕金丹期已然足够在外行走,在他眼中,濯明永远都是孩子。
林琼一并应下,在心情糟糕时装出副无事发生的笑容,于她再熟练不过。
随园风雪依旧,无论是否有人踏足,此处永恒不变。她笑着接住扑上来的时云,轻轻拂开她头顶雪花,看她炫耀般说着,有好好看着楚怀生。
看着他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倾向。
楚怀生立在一旁,他是当对方在自豪有保护好他,却不知两人之间更深的意味,此刻对上林琼目光,眉眼软化,语气无奈:“你这个好师妹,可是恨不得把我当成瓷娃娃带在身上。”
林琼笑得越发无奈:“那不好,你可比瓷娃娃贵重。”
那话语真心实意,仿佛他当真于她如珠似宝,楚怀生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万一她只是随口说说呢。
随口一说的林琼听时云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心中却想着若是知晓她不过假货,时云又当如何。
她的师姐,根本不是她的师姐。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你身上毒素可有消退,去洛师叔那里再复查下吧,顺道帮我给柳柔带句话,我想和她见个面。”林琼温声说着,时云没发觉她的变化,只仰头脆声应下。
林琼心肠更软,看她急匆匆就要出发,又拉着她要她嘱咐一番,才恋恋不舍离去。
林琼望着她面上不能和师姐在一起的遗憾,心脏酸涩至极,谁会讨厌被人惦念着呢?
她的目光一直随着时云远去,回头向楚怀生露出歉意:“真糟糕,一回来就要离开。”
“好友与时云道友彼此牵挂,令人羡慕。”楚怀生不明白她忽来感伤,但贴心没有挑明,而是道:“你不在这几日,梅花开得很好,要去看看吗?”
“当然。”
林琼与他并肩而行,雪花飞舞,层层叠叠如柳絮,只是在这里永远没有春天到来。
楚怀生与她闲谈着,脑中那个女人说来随园就能找到答案,这几日他几乎踏遍随园,却不见半分线索。
但此刻,与林琼并行,心中少了几分刻意追逐,纯然是片悠然心态。
有时候他会想,这样的时光好像没有什么不好,前尘如幻,立足所在便是自我。
这样心态之下,便能察觉到身旁人似乎并非那样热衷于此刻景象。
“好友兴致不高?可是我这般邀请,打扰了你休息。”
林琼闻言摇头:“是我个人原因。倒是我这样,影响你观花的兴致。”
“这片暗香,本就是为你绽放。”楚怀生伸手接过飘落的花瓣,送到她的面前,声音与香气一样柔软。
“我承认,你把我哄开心了。”眼前梅花动人,林琼声音带上笑意。
楚怀生回头:“真心实意,未有半分妄言。”
林琼笑得更明显。
楚怀生也挑起笑容:“说起来,一直蒙受你的关心,若是有什么需要,也想为你分忧。”
林琼张开手接住雪花,落在掌心微凉:“我的确有些感伤。大抵是意识到,不属于自己的,本就不该奢望去拥有,才会让自己不得不告别时,会变得如此狼狈。”
我愿意做濯明,可这个机会,我都不会拥有。
这话颇为隐晦,楚怀生微微变色,有之前与时云对话在前,那不属于她的暗指,可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微夷的女儿?
“那对好友来说,没有半分侥幸的可能吗?”他犹豫后,同样委婉道。
“那并不取决于我。”林琼抬起头,目光有些哀伤:“我已经没有退路。”
身世不取决于她,可那句没有退路又是什么情况,楚怀生看她一眼,那种隐约的凄惶如此碍眼,他不喜欢。
哪怕是为了弄清楚她的身世,有些事也必须下定决心。
楚怀生思绪翩飞,林琼已回过神来:“抱歉,说了些扫兴的话。”
“无妨。”楚怀生目光包容:“是我让好友想起来不开心的事。作为致歉,我送好友回去。”
对她来说,这时候更需要的,可能是一个人收拾心情。
林琼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脚步回转玉鸾阁,直到院中红梅映入眼帘,她才回身,要与楚怀生告别。
后者却立在原地,视线投向梅红如血,脑中呼唤涌来。
他寻遍随园不见的契机竟在此处,他为避嫌而略过玉鸾阁,答案却近在咫尺。
楚怀生不自觉走上前,手指将要触及树身之时,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握住手腕。
“楚怀生?”
林琼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冰冷,楚怀生却无暇关注,识海动荡,幽魂抬眸,剧烈的疼痛让他站立不住,斜插来双手臂将他抱住,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
林琼望着怀中痛苦不已的楚怀生,目光射向那熟悉无比的梅树。十几厘米粗的树干,合掌勉强围上,梅花挂满枝头,正开得鲜艳至极。
可她不会错过,正是看到它后,楚怀生才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心中闪过许多猜测,林琼静立半响,终究还是以他安危为重。
在她准备先将他带回屋中时,怀中力度忽然一轻,而后一股巨力向她冲来,林琼一时不察,身体受力撞上树干,后背传来痛意。
树木因此摇晃,红梅白雪簌簌而落,错落眼前一双熟悉又陌生眼眸,尽然是恨意弥漫。
为她捧来梅花的手指此刻正扼住她的喉咙,力度重到仿佛要将它捏碎,逼近眼前的男子,声音冷若厉鬼。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