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的母亲刚刚醒来,脑中还残余着之前的危机,却在看到林琼化为泪流。
“是妈妈没用……”
林琼扑倒她的身上,抱头痛哭起来,对她来说,这颗心已然疲倦至极,唯一的安宁是母亲的怀抱。
“妈妈,妈妈,您活着就好,呜呜呜,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她哭着将所有的事告知,在谈及爷爷时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我……”
楚怀生心疼看着她向妈妈哭诉,母女俩互相依偎,稍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难掩不安。
那个男人不可能会放弃,在意识到眼前人何等光亮后。如果好友是个面对侵犯懦弱之人,他不会如此念念不忘,如果好友遇事只会哭泣求饶,他会感到无趣。生命在绝境中咬牙坚持,绽放出的光芒如此动人,换种说法,越是美丽的东西,摔碎后的光彩引人期待。
偏偏此刻的林琼,已经拥有了弱点。
“阿琼。”
楚怀生唤着她的名字,很多人都这样呼唤她,而她总会给予笑容,唇齿无数次碾过这个名字,却从来不曾给予他回应。
“我该怎样让你解脱?”
他困惑着,又痛苦着,置身事外无能为力,心脏却为她的遭遇感到揪心。
经历过那样痛苦的她,又如何能在他面前笑得那样从容?楚怀生试图再次运转力量,却像泥牛入海,就像此刻的记忆,他徒劳无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肆意宣扬着她的事迹,让她的亲戚邻居都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与男人乱搞,气死了她的爷爷。
他甚至洋洋得意在她面前说着:“我甚至要感谢你要的那笔钱,就算报警,我的律师也能以你情我愿来辩护,我知道你肯定会录音,到最后谁会被判敲诈勒索也不好说。林琼,坚持下去对你没有好处,我对你爷爷的事感到遗憾,但你还有妈妈啊,你忍心看到她躺在床上一辈子起不来吗,她还那样年轻,她是那样爱你,你忍心为了一时之气,让她不得安宁?”
林琼已经习惯于无视他的话,比起于他争辩,她更关注怎样赚钱,楚怀生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来,为昼夜不停工作的辛苦,也为那如影随形的压力。
再如何坚强聪颖,她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她背着至亲的性命,一边是威胁与恐吓,另一边是触手可及的安逸,眼底被恨意铺满。
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望着镜子中那张憔悴的面容,自言自语说着,你真该死。
“你该活着。阿琼。”
每当这个时候,楚怀生总是会一遍遍重复,他知道对方听不见,但他总想着,这是你的识海,一切力量为你主宰,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可以听到,你可以察觉,你可以找到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倘若你在这个世界沉沦下去,是真的会死在其中的。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发生什么,一了百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的母亲,你的爷爷,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们从来不会责怪你,他们的只希望,阿琼能快快乐乐。”
那样好的阿琼,那样温暖的笑容,如果再也看不到,我会感到遗憾。
“阿琼。”
他的手穿过镜子,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楚怀生觉得自己被幻境浸染得太深,以至于居然想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告诉她你并不孤独。
可他这道多余的孤魂,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继续。
林琼的坚持崩溃于她母亲病情恶化之时,纵然她悉心照顾,可旁观着她的女儿日渐憔悴,又耳闻着那些污言秽语,怜子之心何其之苦,她在抢救中睁眼,于鬼门关上归来,看到站在她女儿身边的男人时,轻易明白一切。
她并没有责怪林琼忘记仇恨,她只是自责自己成了女儿的拖累。她的女儿,她最亲爱的宝贝,她一点点把她拉扯长大,把她打扮漂漂亮亮,笑起来如春天的朝阳,她会蹦蹦跳跳为她摘来花朵,簪在她的头发上说我的妈妈最漂亮,她们手牵手走过喧闹的美食街,一起分享新出锅的臭豆腐,她说要给她买新衣服,母女俩一起穿着亲子装去旅行,那些说好要一起做的事,未来许下等你变老后我养你的承诺,回忆起来竟也变得苦涩无比。
直到看到女儿鬓边发丝变得灰白,那个在丈夫失踪后,独自支撑家庭抚养女儿照顾老人的女子终于崩溃大哭,她的女儿还不到二十三,她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磨难,最青春靓丽的年龄,她却早已枯萎。
“是妈妈害了你,是妈妈没本事……”
她抱着女儿哭到不能自已,林琼本该是最会逗人开心的,她却只能抱着母亲,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如她曾经做的那样。
“我现在很好。”
她的嗓音嘶哑,安慰的话却让对方哭得更凄惨,她想了想,又道:“您别哭了,快到我的生日,您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
“您这样哭下去,我也想哭了。”
她一本正经道,果然让对方止了泪水,只是那视线越发哀戚。
林琼在她二十三岁生日收到两份礼物,一份来自于那个男人,一座别墅,另一个来自她的母亲,一份讣告。
她留下一封遗书后一跃而下,试图用自己的死亡为她带来解脱。
去做你想做的事。
泪水打湿了纸张,她闭上眼,第一次靠上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陪我喝点酒吧。
楚怀生同样闭上眼,他明白一切再也无可挽回。
那最后的丝线断裂,支撑她继续下去的,便只剩仇恨。
楚怀生终于见到了那一场火海,是他赠送的别墅,是她亲自灌下的酒,是她亲手点燃的火,与整个世界一同燃烧,将一切罪孽与业障焚毁。
而她在火中,听着对方悦耳的惨叫,火舌舔舐着她的皮肤,她却在火中浅浅微笑。
“阿琼。”
楚怀生再也忍不住,他冲入火场中,他第一次感受到疼痛,同样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可对方仍然微微笑着,周身气息宁静平和,眼中空无一物。
世界再次翻转,故事重新开启,少女推开门扉,伴着呼唤来到桌边,与她的家人同行。
不远处,有男人旁观这一切,目光沉默,掌心是火焰留下的痕迹。
楚怀生被迫再次回顾林琼的人生。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陌生人尚且会动容,那是他的好友,一次次望着她从开朗明亮到憔悴凋零,乃至于走入疯狂,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向毁灭。
多轮回几次,林琼怎么样先别说,他会先一步疯掉。
他得想办法打破这场轮回,楚怀生望着掌心灼痕,在她死亡之时的火焰,是唯一能够触碰到的真实。
那是她心魔的汇聚,是最关键的节点,楚怀生定下主意,再一次死亡中,他试着强行截留下一缕火焰,几乎在触碰之时,剧烈的疼痛就几乎将他淹没,可他嘴角却扬起弧度。
因为这一次,这朵火焰正在掌心燃烧,即便这燃料正是他自己。
又一场注定的轮回中,又一次盛大的告白,在林琼踏入之前,他先一步走入场中,火焰在掌心盛放,穿透时间的距离,将抱着鲜花的男人吞噬。
如它未来那样。
楚怀生看着罪魁祸首在火焰中惨叫,周围人发出尖叫声,对着突然出现的他指指点点,但他的视线只落到了逐渐走进的女子身上。
他望着眼前尚且热烈眼眸发光的林琼,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立在原地,看着惨案的发生。
“阿琼。”
他称呼着这个名字,已经被呼唤过千百遍的熟稔:“我做到了。”
我杀了他。
而你不必再经历未来的痛苦。
纵然这是虚幻,但对此刻的她来说,这一次轮回会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他突然咳嗽出声,整个人都被撕裂般的疼痛,楚怀生明白这是反噬,他用最干脆又暴力的方式砸碎这一场噩梦,代价便是自己。
那一句阿琼落下,眉目明亮的女子逐渐有了光彩,像是木偶突然生出灵魂。
“为什么?”
周围空间破碎着,她的声音仿佛一同碎掉,空洞的目光汇聚他的模样,竟也让他为之心花怒放。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楚怀生眸光微闪,慢慢垂下眼眸:“哪怕是陌生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那你还真是个好人。”
不知为何,楚怀生从这句话中听出几分嘲讽。他有些委屈,更多是心酸:“我愿意把它当成夸奖。”
世界扭曲荒唐,他的眉目却越发清晰,林琼能感知到他这一道神念摇摇欲坠。
“如果你死在这里,会怎么样?”她忽然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怀生误以为她这是关心:“没事,最多头疼一阵子,修养一段时间,这只是我一部分神念,而我也早就做好失去的准备。”
“那你还会记得这段记忆吗?”林琼又问道。
楚怀生微愣,明白过来:“不会,除非这道神识归位,就算如此,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可以发誓。”
他举手就要立誓,却被林琼拦住动作,乌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垂落,遮住她晦暗不明的目光。
“这样啊。”
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突然用力,针扎般的疼痛涌来,整片识海都爆发出剧烈的力量,倘若之前的伤害属于潜意识的反击,此刻便是世界的主宰在否认他的存在。
是林琼要搅碎他这一缕神识。
楚怀生不可置信看向她,从未想过她会想要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林琼的声音一片死寂:“被我的意识所迷惑,你并没有意识到,我的世界与修真界的区别,但等你神识回归,你就能发现,我不是濯明。”
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被她的潜意识干扰,楚怀生应该早就发现她身份的异样,而本能告诉她,不要泄露自己穿越之人的身份,那会很糟糕。
与其寄托于他人的善意,林琼更想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是刚刚将她从噩梦中救出的恩人。
哪怕上一刻,我的心脏为你而跃动。
坚定的杀意涌来,楚怀生明白了她的意图,他重新凝望着她,像是借此看透那个走向自我毁灭的人。
“那好吧。”
他放开抵抗,甚至主动切断那缕联系,任由识海撕扯着他的这缕意识。
“为什么?”林琼脱口而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楚怀生微微一笑:“我为你脱困而来,而我早就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重复曾经诺言,面色没有怨恨:“在了解你的过去后,我好像开始心疼,想要让你不再烦恼……你说这,算不算心动的开始呢?”
没有答案,他也听不到答案,因为话语落下之时,他亦灰飞烟灭,林琼瞳孔一缩,她本能前倾去抓,却空无一物,如他无数次伸手,什么都无法触碰。
林琼痛苦闭上眼睛。
我也想问一句,这算吗?
为你出现在我面前,将他杀死那一刻。
为你那无数声呼唤,闯入烈火的无畏。
为你眼中的包容,至死都在体谅我的真心。
在我心动之时,杀死对我心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