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展如他所料,对方并未因为拒绝而轻易放弃,他试图用恒心来打动心肠,可他的好友从不会被廉价的坚持感动。
爱与不爱,本就是泾渭分明。
然后执着扭曲成绳索,他在一个无月的夜晚将对方拖入深渊,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彼此紧紧牵系。
“你已经属于我了,认命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在掠夺后心满意足说着,未曾注意到在他不远处,虚幻的剑影穿透他的身体。
楚怀生出离的愤怒,他恨不得当场杀了这头禽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他与他的好友隔着时间,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现实是他只能看着她的好友睁开眼,通红的眼眶像是鲜血染就,她抓起床头的杯子砸过去,声音嘶哑:“滚!”
“你!”
对方猛然从床上跳起,面露愤怒:“好好好!林琼,有个性,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告诉你,那些画面我已经叫人拍下来了,不想让人知道你是个破鞋,就最好乖乖听话。”
“该感到耻辱的是你。”嗓音已经彻底沙哑,林琼咬牙道:“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句威胁对他来说有恃无恐:“笑话,你去打听打听,这地方我爹排第几,也不怕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趁我对你失去耐心之前,你最好乖乖听话,你斗不过我的。”
他大摇大摆离开,在毁掉一个人后,毫不愧疚。
楚怀生心疼看着他的好友在对方离开后抱着膝盖低声抽泣着,又突然想起来,狼狈爬到床下,从背包里翻出手机,拨通那个对她来说最亲近之人的号码。
“嗯,阿琼?这么晚打电话,怎么啦?”
熟悉声音出现之时,林琼再也压抑不住声音,哭声连绵不断,引得对面女子慌张了话语,在母亲追问下,她断断续续讲完发生的事,受尽委屈的小兽,终于找到栖身的地方。
楚怀生的心脏随之揪起来,他慢慢在她身下蹲下,他觉得这时候该做着什么,比如擦干她的泪水,但手指只碰到空气,一切只是虚幻,他的表情顿住,却依旧耐心动起拇指,小心翼翼在脸颊位置轻动。
他在局外什么都做不到,但就像那个夜晚,我至少可以在你的身边。
林琼的母亲第一反应是报警,她一边怒骂着那个禽兽,一边心疼着让林琼暂时别动,她这就开车赶过去。
林琼在外地上学,窗外夜色正深,她却毫不犹豫,电话挂在耳边,她原本想要开着蓝牙,被林琼以不安全强行挂断。
电话挂了之后,林琼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默默擦干眼泪,她本想去洗干净,又扭头,咬牙把现场痕迹拍照整理留存。
做完这些事,她翻开手机,手指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又强自忍下,偶尔转头望着远处隐约灯光,泪水又盈上眼眶。
过了一会,她从背包中翻出本子和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楚怀生走过去一看,目光微愣住。
她在写被□□的事宣扬出去会怎么样。
她有一手好字,但此刻的手颤抖着,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她在电话里说不害怕,说要报警,但她还是会在意。
在最美好的年华经历这样的事,纵然理性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世人的指指点点同样是利刃,会将人刺伤。
“……最糟糕被退学,我还可以去打工,没事的,你可以的林琼,辛苦一些你可以养活自己的,当服务员,或者进厂,高中学历就可以,别人的目光不重要,大不了去另一个城市,没有人认识你的城市,这个世界很大,未来很长,不要为了一个禽兽毁了自己,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和妈妈和爷爷在一起,他们都爱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在你身边……想想他们,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要为了外人的言论伤害你在意的人,你要坚强起来,作恶的人会得到报应的……”
她不断写着,从颤抖到流畅,再近乎是癫狂,楚怀生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发泄惶恐与不安,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变得坚强,让自己相信,自己可以不在意,让自己再次打开手机,报警时可以镇定说出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的好友并不是永远都会镇定从容,她会表面应和背后逞强,私底下敲敲给自己打气。
如此真实又鲜活。
他突然想笑,又格外心酸,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仿佛自己可以触及。
警察来得很快,调查现场,封存痕迹,询问口供,全程他的好友都分外冷静,他们惊疑于她的镇定,却不知晓,在此之前,她早已将自己解剖,用最凌厉的刀锋,将自己置于最险峻的境地。
她早已做好一无所有的准备,却绝不允许自己对恶者退步。
可她数尽人间所有磨难,却从未料过还有世事无常。
她在警局等待立案,却始终没有等来她的母亲,答应她会陪在她身边的母亲。
在意识到打不通本人电话时,她果断拨通了爷爷的电话,然后得知了车祸的消息。
“……你妈妈让我不要告诉你,阿琼,你在那边好好学习,我这边能处理的,别怕,会没事的。”
苍老的声音难掩沉重,却还竭力让自己重新变得可靠,楚怀生忽然明白自家好友哪里来的倔强,这死撑的模样一脉相承。
可对此刻的林琼来说,最不能做到的就是冷静。
大晚上疲劳驾驶出车祸……若非为她那一个电话,她又何至于披星戴月而行,她又一次面临命运的恶意,却连哭泣都来不及。
她坐在icu前默默泪流,爷爷的脊背越发佝偻,却努力在她面前挺直,安慰说这里还有他当家。
可她又如何能做到让快要七十岁的老人奔波。
缴费,治疗,签署同意书,与医生沟通,她一手接过,有条不紊,就这样突然长大,用最惨烈的方式。
以至于再次接起那个人的电话,竟也有些恍惚。
“林琼!你居然真的敢报警,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把你的照片散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在床上的模样。”
“无所谓了。”
没有他想象中的害怕,那声音平静到几乎死寂,林琼望着一门之隔里的母亲,目光难掩疲倦。
什么贞洁,公道,世人眼光,都抵不过眼前活生生的生命。
一天之前,她以为被□□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幼稚地劝慰自己要镇定冷静,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
那只是因为背后站着永远都不会退缩的支柱,那才是她真正的依赖所在,哪怕遭遇一切苦厄,家人永远不会将你放弃,你永远都不会一无所有。
而站在,她真正的天塌下来了。
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需要告诉自己要冷静,因为你只能勇敢站在最前面。
你心甘情愿扛起来,连退缩的念头都不会有。
林琼挂了电话,走廊上声音喧哗,每个人都在为生死奔波,在这里,活着才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要妈妈活着。
泪水洗涤后的眼睛少了哀愁,多了坚定,楚怀生站在她身边,看她冷静道:“你可以发出去,这刚好证明你对我做过的事,没有比这更加有力的证据。”
“你可以把这件事闹大,越大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了一个女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我也可以帮你把这件事发到网上,让媒体都来报道……”
“林琼!你疯了!”
对面男人的声音终于带上恐慌,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管不顾的女人,你不该害怕吗,不该求着我不要说出去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坦然说出去,用如此平静的语气。
“□□是公诉案件,一旦立案当事人也无法撤回。现场和残留的□□我都保存完好,随便炒作一下,只要影响够大,会有律师愿意帮我打官司的,我既然不是第一个,就证明你有前例,我也不相信,你和你父亲会真的一尘不染。”
“我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而你这千金之体要当真与我鱼死网破?”
那声音冷静到让他感到陌生,却也有种说不明的颤抖。
“林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琼的声音越发冷冽:“给我钱,这件事就此结束。”
“……”
良久之后,林琼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按下录音键,将通话保存好,她重新走向前,头也不回。
二十一岁那年,她用自己的清白换了妈妈的救命钱。
爷爷好奇过她哪里来的那样一笔钱,林琼只笑笑没说话,扶着老人坐下,声音如往常温和:“我不是说了吗,我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
老人欲言又止,只拍拍她的臂膀:“是,阿琼大了。爷爷老了,没法做什么,但要是有什么委屈,爷爷还是能给你做主。”
林琼鼻子一酸,笑容有些僵硬:“没有委屈。”
她抿着唇,扯出一些笑容。楚怀生有些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笑容不达眼底的模样,她总是在不想笑的时候笑,习惯了就逐渐刺眼起来。
但她又不得不笑,在家人面前摆出一副无事的模样,她不允许自己倒下,更不想让自己剩下的家人烦忧。
即便后来,她无数次后悔,不曾早一步将自己的经历告知,否则,那位对她关心备至的老人,就不会再看到她被人凌辱的照片后,突发脑溢血去世。
消息传来时,她还在为母亲可以脱离icu庆幸,想着把消息告诉爷爷,他会轻松几分,也不至于大晚上偷偷跑出去找零工,试图分担她的压力。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但林琼都明白,只好想着等妈妈好转,便让他趁机休息,却从没想过,迎接她的是怎样的厄运。
林琼几乎在听到消息同时晕了过去,楚怀生本能要托住她,穿透手臂的只有空气,他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胳膊,良久才收回动作。
林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通了那个人的电话:“是你把照片发给爷爷的!”
对面声音洋洋得意:“哈,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林琼啊林琼,我已经知道了你妈妈出车祸的消息,是你出事的那天晚上,让我想想,是不是哭鼻子找妈妈,你妈来找你路上出的车祸,是你害得她如此,你要钱是为了给她出治疗费是吧,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漂亮,聪明,对自己够狠,有决断,我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林琼,我们和好吧,我可以支付你母亲的医药费,我家有的是钱,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以为你只是有骨气,可你还能低得下头,这真是太少见……”
林琼挂断了他的电话,她闭上眼,眼中尽然是痛意,楚怀生在她床边坐下,声音同样沉痛:“阿琼,那不是你的错,那些恶人的所作所为,永远不该把刀对向自己。”
没有回应,当然不会有回应,但楚怀生没有停止,就像他每一次徒劳无力的出手,但他还是想做些什么,即便这场噩梦没有尽头,他也要在终点拉住她的手一起落下。
这不是喜欢,他想,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做着徒劳的工作让我自己感到安心,我是为了我自己,而你一无所知。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