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学到来的第一天,两名男子高中生各自怀着不算平静的心情,走在宿舍的楼道间。
夏油杰顶着乱糟糟的丸子头,把胳膊放在同期的肩膀上,平稳地叫了同行的人一句:“悟。”
“干嘛。”五条悟头也不回,忙着剥开限量版巧克力的包装,语气却怎么听怎么不善。
开学两月,夏油杰早就了就对方是什么个性,他微微眯着眼,出声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让我们这位新同学双倍赔偿吧。”
闻言,神态自若的少年长腿顿住,正好停在他自己的单人宿舍前,他嗤笑一声,直接一脚踹开宿舍门的同时,两指夹着锡箔纸精准扔进垃圾桶。
“搞清楚,老子是一直被挑衅的那个诶,只是让她赔偿糖果很宽容了吧。”五条悟说着,毫不犹豫把巧克力抛进嘴里,先迈腿进了房间。
他神色间平淡,与本人的语气截然不符,是一点不抱期望的态度。
在六眼神子的过往人生中,不存在得不到的东西。他对赔偿一事其实没有特别的执着,只是觉得让新同学因此而烦恼,也算是回敬她入学来就足够嚣张的态度。
“这才第一天,你收敛点吧。”夏油杰没有更改他说法的意思,因为他也觉得这不算多严重的事,只是出于照顾下同学的考量,所以他抱手靠在门边,劝道:“更何况我毁了人家那么多咒具,于情于理,亏损最大的是她。”
“对战会有损失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何况那把咒具并没有真正损坏。”五条悟纯纯把这当耳旁风,把自己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我们没反过来向她收指导费就不错了。”
夏油杰:“……”
后知后觉,夏油杰想了下之前所谓的那场教学,认为那不能叫指导,只能叫做单方面围殴。而对于围殴了新同学这点,他并不觉得需要道歉。
毕竟是当事人也同意的。
甚至,最开始会提议帮女孩子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绝对的好心,更多是想看看以五条悟为目标的她,究竟有几斤几两。
眯眯眼的黑发少年看上去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一旦透过那层足够迷惑人的温和假象,他的本性相比五条悟好不到哪去,一场教学完毕,年轻的男生同样也没把裕礼放在眼里。
他本人对此心知肚明,却是嘴角扬着,又一次复述了自己的观点。
“对弱者还是温和点吧,悟。”
靠在椅子上的五条悟反射性摆出一张“你又开始了是吗”的脸,因为还嘴里含着巧克力,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即刻回话,而是用看怪人的眼神看了一阵对方,最后撑着桌站了起来。
“行啊。”大概是恶趣味上头,五条悟笑了,两根手指向他点了点,道:“只要杰把你那撇怪刘海给剪了了,老子说不定会考虑下听听你的正论吐一吐。”
夏油杰:“……”
男生之间就不存在什么仇恨的小九九,一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被人身攻击的夏油杰不说话,他选择攻击五条悟的人身。
黑发少年青筋乱爆地挽袖一拳对躺在椅子上的好友揍了上去,不出所料被接住了。两个未来的最强不用术式开始现场肉搏,你掐我踹,拳风相撞,最后因为力竭双双倒地。
“休战。”躺了几分钟,夏油杰一骨碌坐起来,理性而克制地对好友竖了中指,“我回自己的宿舍冲凉了。”
狗还是五条悟最狗,他躺在地上啪啪打开手机,晃了晃之前拍的照片,口吻嚣张:“那杰要记得用簪子把头发盘起来啊,新造型很适合你。”
面对这个从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大少爷,夏油杰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温声回敬道:“悟,你这个年龄也是时候该断糖了,干脆,我去拜托新同学多狙击一下你的储藏品好了。”
“哈?不可能。”
涉及甜品保障战,躺在地上的白发少年两手放回衣兜,凭着腰腹的力量,腿脚凌空一收,标准鲤鱼打挺重新站直身体,他揉着凌乱的发,满不在乎地答道:“那种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入学的第二天。
我站在穿衣镜前,拉扯着轻飘飘的裙摆,回想着昨天的那一遭,对双倍赔偿一事的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烦恼。
嗯……的确很烦恼。
我很乐意在目标身上花钱,可如何拿出一份让五条悟满意的答卷,恐怕才是重中之重。
与六眼交恶我不畏惧,不过以一个友好关系开局,显然对今后的计划更有利。
通过昨天的单方面被殴打(?)我确认了一点——六眼的确能够看穿他人施展出来的术式。
其他的情报太少了,还远远不够到交恶的时候,现阶段,我仍然需要待在咒术师的学校里,持续、不间断地用我的眼睛,用我的大脑去记录六眼的真实信息。
早就料到任务需要花费的时间会很长,我心平气和放下木梳,将脑后的发圈扎稳,再拍拍衣领附近的皱褶,对着镜子摆出一个绝对符合女子高中生的甜美笑容。
那么问题来了。
什么样的双倍赔偿才能入我那位五条同学的法眼呢?
十分钟后,我掐着时间表怀着这样的疑问,选择去上课。
结果课上除了我都没来,只有夜蛾正道一个老师撑起了场面,这让我好奇问了问其他人的去向,然后得到了一个称得上是恐怖的回答。
“有很多重伤员半夜被送来,为了抢救,硝子熬了半宿的夜,现在还在补觉。”夜蛾正道站在训练场旁,身边跟着几个咒骸,他答道:“而杰和悟出任务去了,大概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呜哇。”我没控制好表情,难以置信地叫了他一声:“……夜蛾老师啊。”
夜蛾正道:“?”
“虽然我知道咒术界是很残酷的,可看到您一脸习以为常地说这些话,就觉得更残酷了。”
夜蛾正道也像是被我说起什么心事那样,他叹了口气:“咒术师一直都是人手不足的状态,没办法的。”
“现在可是连资本家都不搞童工了。”我很是痛心地捂住胸口,作势要溜,“我还是不要学得那么快了,韭菜长得越快,割得越快。”
夜蛾正道抬起手,得到指令的咒骸三五成群,摇摇晃晃就围到了我的身边,拦住了我的逃跑路线:“别想着逃课,要开始上课了。”
“那夜蛾老师——”我停下动作,弯腰将其中一个咒骸抱起来,“如果我表现好的话,能不能让咒骸陪我出校一趟。”
夜蛾正道指挥咒骸碰瓷的举动停住了,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若有所思,用不曾有波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有事要办?”
“是的,采购点东西。”我点点头,同时小心捏了下咒骸毛绒绒的耳朵,“等回来的路上,好帮我拎购物袋。”
“行。”夜蛾正道看见了我的小动作,他似乎觉得我很喜欢这些小东西,粗犷的硬汉脸上有那么一丝丝慈爱,很大方地应下了,“好好上课就借给你。”
交易达成,我也就没有异议,乖乖开始认真学习。
从微小的情感中提炼咒力是每个咒术师要会的基本功,如何更细致地操纵并使用咒力,便是重点。
在招生时,校长问我是否接受过咒术基础教育,我也放心大胆附上「自家拥有术师才能的人坟头草有半米高了,监护人不了解咒术,都是我一个人琢磨」的回答。
这无疑是实话。
羂索从不打算培养一个顶级术师,因此对我的咒力引导只有入门级别。
若不是系统一直在对我进行私下辅导,那我现在的实力搞不好是真的只能摸到四级术师的门槛。
正是因为给出了那样的回答,以夜蛾正道的视角看来,我虽是顶着家系入学的名头,在他们看来却是无人指引的自由术师。
后果就是在学校里,别人家幼年时就受过的教育,我才刚拿起写满注音,一看就是给五岁娃娃用的入门级课本。
虽然审美丑了点,可夜蛾老师的咒骸无疑是合适的教具。
依葫芦画瓢,我按着课本与夜蛾正道的指导,向怀里的咒骸输入合适的咒力,它原本躁动的眼睛闭上,乖乖被我抱住了。
“试着把咒力变形,控制得更细一点。”夜蛾正道一边维持着对咒骸的控制,一边循循善诱说道:“试着只让它睁开眼睛,而不会飞起来攻击你。”
我认真照做,光速失败。
咒骸娃娃醒了,咒骸娃娃举起它沙包大的拳头,在我的脑袋上一顿好锤。
按着头上的包,我泪光闪闪用控诉的眼神看向夜蛾正道,这位已经进入教学模式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双手环胸,颇有极道风格地用眼神示意,冷酷地说:“裕礼,继续。”
唉……好吧,生活不易,裕礼低头。
伪装成学艺不精的初学者也是一件难事。
这场只针对我的初级教学课上了足足有四个小时,还不算中途让我停下来歇歇的中场休息时间,尽职尽责的夜蛾正道还捏着小本子,记录我容易犯的错误。
等课程一结束,我左手夹着呼呼大睡的咒骸,右手拿着密密麻麻足有三张的纸页,没忍住沉痛开口:“辛苦了,夜蛾老师。”
“身为教师,这是应该做的。”夜蛾正道的面上不见一丝勉强,用宽厚的大掌抚摩了一下我的发顶,看起来对我这位学生的上课态度很是欣慰。
我把纸页揣进怀里,腾出手摸着怀里小咒骸的丑脑袋,语重心长道:“您的教学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我还是想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可以吗?”
夜蛾正道:“?说吧。”
“不考虑捏个外型更可爱的咒骸吗?”我说,“真的,我带着这东西去逛街还挺需要勇气的。”
夜蛾正道不说话,他霸气凛然地压低手掌,宛若大佬做派那样向自己的玩偶们招了招手,结果就是我被很多丑得很有特色的咒骸抬走拉向校外强行退场。
我感受到了夜蛾老师的拳拳之心,热泪盈眶地扒拉开咒骸群,径直奔向高专外的花花世界。
人群密度极高的新宿商圈很适合年轻人剁手买买买,可我目标明确,在购物逛街前,就拐身去了网吧,键盘一敲,开始去聊天室冲浪。
原因无他,反正我想不到给五条悟拿出什么样的赔偿,那就只有场外救助啦。
——打工幽灵进入【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嗨嗨——有人吗有人吗,我在东京啦——]
[打工幽灵:有没有人欢迎一下欢迎一下欢迎一下!]
参考最近的女子高中生说话风格,我愉快地发出一串文字,大概等了两三分钟,消息气泡出现了更新。
——房石阳明进入【友達】聊天室——
[房石阳明:幽灵さん来东京了啊,诶……那,欢迎。]
【友達】聊天室的唯一成员,房石阳明。
真实姓名不详,土生土长日本人,自称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
认识三年有余,我从来没看过他写的推理小说,但我仍然要坚持宣布他是我在这个国度的心之友。
特别说明一下。
也许本人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房石阳明一旦打出「诶」这样的语气词时,他通常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于是我很不客气地啪啦啪啦连打了很多句话,直接戳穿了他的假面。
[打工幽灵:根本就不欢迎我吧~]
[打工幽灵:讨厌,骗子先生~]
[打工幽灵:亏我还把你当我的心之友~]
[打工幽灵:我要闹了,我要伤心了~]
大概是很被我刻意装出来的少女口吻无语到了,对方隔了几分钟才重新发言。
[房石阳明:升上高中后你的脑子就被JK病毒占领了吗?如果是,我倒是很怀念以前的那只幽灵君。]
[打工幽灵:这是入乡随俗。]
[房石阳明:不需要那样的入乡随俗。]
[房石阳明:不过姑且还是出于友人的角度问问你,新学校怎么样?]
新学校啊,我觉得我可以给老师和同学们绝赞好评,但是环境必须差评,不推荐任何学生考取加入的那种。
[打工幽灵:一所几乎远离人烟的乡下学校,从选址而言有一种不顾学生死活的随意。]
[打工幽灵:该说是真厉害啊,居然会压榨童工,没有辜负我对成年人社会的刻板印象~]
[打工幽灵:可惜我的老师离职了,否则她一定会痛斥这样的学校吧。]
[房石阳明:对不起呢,本国的社会就是这样糟糕,僵化又老旧,辛苦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体会了。]
[房石阳明:不过,你的老师离职了?]
[房石阳明:她终于受不了你了?]
我打字的动作停下来,反射性地想要笑,想要回头招呼以前身边的那个红影过来一起看,却很快意识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了。
对哦,系统已经不在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
我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平复了心情继续聊天。
[打工幽灵:是呢。所以看我这么辛苦,阳明大人要给我建议吗?]
[房石阳明:很抱歉最近做不到那么高级的功能。:) ]
[房石阳明:我啊,最近因为和女友在吵架冷战,现在正在伤心寂寞冷当中。]
破案了,原来从最开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阴阳怪气是这么来的。
侦破实情的我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指尖随意在键盘上滚过,行动一致地发出去一连串嘲笑。
[打工幽灵:哇wwww我信了我信了,你会真情实感的难过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
[房石阳明:……是吗,看来我们友谊的小船翻了。]
[打工幽灵:才没有,一直都在啦,你以为我认识你几年啦。]
[打工幽灵:这样好了,真到被甩后记得通知我,我来给你点首分手情歌。]
[房石阳明:好,我决定了,现在就和你绝交吧。]
[打工幽灵:别ww抱歉朋友。]
[打工幽灵:快从伤心情绪里转移下注意力,靠谱的阳明桑帮我想想,给喜欢吃甜食的新同学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房石阳明:等我和女朋友和好,再提原谅你的事。]
[房石阳明:还有,为什么一来就要给新同学送礼物啊,你是被霸凌了吗?]
[打工幽灵:实际是我稍许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把对方拿在手里的零食……嗯,打掉了。]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原来如此,霸凌别人的是你啊,土下座后原地切腹谢罪吧。]
[打工幽灵:别给我判死刑欸,我是正打算双倍赔偿的。]
[打工幽灵:可普通买零食还回去绝对不是好事,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太没诚意了。]
[房石阳明:感谢你还是有这根神经的。]
[打工幽灵:是呢,他刚好是我的任务对象,可以的话我想在确定动手时间前让他多吃点好的。]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那我有个建议,算是给你这位目标的一个提醒。]
[打工幽灵:感谢你,我唯一的心之友。]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别感谢我,我很担心哪天你也让我吃点好的。]
我盯着屏幕“啧”了一声,怀疑房石阳明对我有误解,我还有证据。
有房石阳明这个靠谱的成年人作参谋,需要给五条悟的双倍赔偿搞定了,我退出聊天室,离开网吧左转去了一体式购物街道。
当天夜晚八点,我返回了高专,首先把咒骸还给夜蛾老师。
跟我在外浪荡了一个下午的咒骸娃娃频繁在夜蛾正道的身侧转来转去,显然因为回到主人的身边而高兴。夜蛾正道一把抱起咒骸,像是在拥抱自己孩子的老父亲,他接过咒骸递上的礼物,表情略显惊讶,问道:“……这是?”
“可爱的羊毛毡手工教程书。”我指了指咒骸,表示这件事和我无关,“这孩子一直在看,我就买下来了。”
夜蛾正道:“……”
我:“夜蛾老师,偶尔也可以试试可爱款的,真的。”
事实上,我认为夜蛾老师很有必要听听孩子(?)的心愿,可惜夜蛾正道并没有收到我真心的呼唤,他选择沉默,然后挥挥手告诉我回宿舍休息去吧。
……不太懂,这就是成年男人的矜持吗?
我不反驳,一如既往听话地返回宿舍,刚好抓到一只在楼道里抽烟喝酒打哈欠的硝子。
留着棕色短发的少女用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一口又一口地吞云吐雾,她原本是正靠在楼道侧望天发呆,见我走来后“嗯?”了一声,不慌不忙掐灭燃着火星的烟草,招手示意:“回来了?之前出门买东西了吗?”
“对。”家入硝子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我注意到了对方眼眶附近因熬夜留下的青黑,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样物品递了过去,“给你这个,硝子。”
家入硝子随手把开封的灌装啤酒推开了一些,接过东西逐字逐句念出上面的字来:“……?强身健脑?”
“是药妆店里推荐的保健品。”我耐心解释道,“听说你昨天半夜被抓起来加班了,就算是年轻人,也要保重身体。”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嗯,怎么说呢,裕礼。虽然品味很奇怪,但是你的好意我领了。”
“是吗?你能喜欢就好了。”
“喜欢,不过比起保健品,我更喜欢酒。”
完全没有自己是未成年的认知,家入硝子端起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突然眼眸一动,似乎有了主意,愉快地对我说:“好,想到了,趁着那两个家伙不在,明天吃文字烧吧,我请客。”
吃文字烧我是很赞成啦,可考虑到家入硝子的特殊性,我歪了歪头,问:“要瞒着夜蛾老师偷溜出去吗?”
“提议很心动。”家入硝子叹气,“但我们还是点配送就好。”
很好,不用考虑被咒骸大军包围后逃跑的路线,我彻底放下来心来,随后,从手提包里拿出刚刚就一直在嗡嗡作响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陌生来电不为所动。
“怎么了,不接电话吗?”家入硝子好奇道。
我微微拧了下眉头,语气平稳地回答:“不必,是要把人拐卖到海外的诈骗电话。”
话到此处,我把这通电话挂掉,而它没有再打过来。
与家入硝子闲聊了一阵,很快到了睡觉洗漱的时间。
深夜,九点三十六分零二秒,我拎着背包返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没有开灯,而是直接打开自己的翻盖手机。
一条无名氏的短信正静静躺在里面。
【准备一下,老东西们要有动作了。】
黑暗之中,我将这一句话收入眼底,手指转移到删除键,重重按下来,就当自己没有看见这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