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陆。
连绵的春雨足足下了两个月。
阴华山的山脚客栈。
伴随稀疏的雨声,汇聚着各方避雨行人。
九州修仙宗的弟子穿着统一齐整的青袍,围在桌子周围,脸色阴沉。
佩刀背斧的散修坐姿豪放,大着嗓门抱怨近期的天气和生意。
几个剑修坐在客栈角落安静独酌。
……
“这几年光景不好,鬼天气也跟咱们作对!”
“问心阁说今年必降灾患,果然不是在糊弄人!”
“啧,问心阁什么时候失言过?”
“一百年前不就……”
“咳!”
“师兄我什么都没说……”
“哈哈哈哈……不就是个死了百年的魔头,还不敢提了,你们这修仙宗可真窝囊啊!”喝酒的散修听了旁边几个宗门弟子的谈话,哈哈大笑。
“你!”宗门弟子拍案要起。
“阿卫坐下!”年长的男子按住同门,“我们不是出来闲逛,莫跟外人冲突!”他们还有要事在身。
“这位兄弟气韵非比寻常,不知是否有意愿加入我们修仙宗?”年长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如今天下紊乱,魔道猖狂,你我皆是非凡之人,大道崩塌之迹,岂能不顾苍生而独活?修仙宗庇护所有有才之人……”
“老子修我的身,还碍着你们了?滚滚滚!有本事先赢了天鼎山的妖魔再来招人!”
“当我们傻子不成?好好的去替他们送死?”
散修们拇指一翻,不屑地指向宗门的弟子,和同伴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人!吾等为天下除害,尔等只知贪图享乐!修仙宗让你们这种杂货入门,才是有辱我们宗门!”被唤做“阿卫”的男子气得浑身发抖。
“小子!你他娘说谁杂货!”身形彪悍的散修拍案起,手底下的木桌应声而裂。
紧随着,同桌的散修纷纷站了起来,有意无意散发出修行威压。
几个宗门弟子修行最高的也才筑基后期。而对面的散修看不出修行,只能说修行定是高过他们的。
就在众人僵持之下。
一道属于金丹中期的劲压拂堂而过。
一柳叶发带,青色竖领宽袍的男子踏入客栈。“哈哈哈无意冒犯,同门小师弟们多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
青袍男子笑眯眯,拱拱手扫视过大堂众人。
几个准备闹事的散修后背因劲风而冷汗直下。哼了声,佯装慷慨不计较地重新坐下来。
坐下来的瞬间才意识到桌子被拍烂了。“……”
“掌柜,结账!”
修行等级每高一层级别,就是天地之别。没有哪个硬骨头敢向上自动找不痛快。
散修们灰溜溜走了。
宗门的几个弟子高兴地将青袍男子团团围住。
“白樾师兄!
“师兄你来得真及时!就该搓搓他们不长眼睛的小人势气!”
“慎言。”白樾问,“招揽到人了吗?”
“没……”
“咱们修仙宗上次在屠刀山吃了魔头的败战,谁都不理会我们……”
白樾笑了笑,转向众人。双手一展,一幅高山仙门的流动影像显现出来。“诸位!打扰大家一刻钟,修仙宗自九州大陆存在始建,历史悠久,有九州大陆最齐全的修炼秘诀和方法,哪怕诸位只是想要在修仙上更近一步,加入修仙宗就是百利之举。更何况如今魔道猖獗,挤压修仙门的修行空间。你我皆一本为源,魔道猖则正道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诸位灵根开窍的义士,难道愿意孤立而亡,旁观人间沧海涂炭吗?”
白樾正言,几个宗门弟子就积极地掐诀递送宣纸给众人。
“修仙宗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愿意出手相扶的义士……”
客栈中的人不是低头掩盖,便是匆匆起身从旁遁走。
这个情形在修仙宗弟子的眼中,已属意料之中。
小弟子沉了眼,发放的宣纸一张张从桌上收回。正待收回角落桌的纸,纸的另外一边,被一道力劲按住。
“嗯……上面写:包吃包住……果真?”一道清清亮亮的嗓音问,“每个月还给十块灵石做补贴?”
“真!真的!道友你……”小弟子激动的声音嘎然。入眼是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少年,乌带半束发,着补丁短褐。桌子上则摆着啃干净的烤鸡骨头和酒壶小菜。
修行者进入筑基后基本辟谷。只有凡人才会执着世间饱腹之食。
另一方面说,对凡人食物**越深,修炼等级则越低下。
像是一般宗门山脚的邸店。都是供歇脚和情报交流所用,以酒水茶饮居多。
眼前的少年看着过于年轻,食量却不小。
小弟子:“道友,我们修仙宗要收的,是有灵根之人……”
不收凡人。
“我有啊!木灵根。”少年伸出手,“你测吧。”说着,另外一只手又夹起来一筷子红烧肉,往嘴巴里送。
“……”
小弟子下意识往师兄的方向看了看。
白樾走过来。他在旁已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掐了个口诀,探手放少年脉搏。
“木灵根,不错,炼气期。敢问道友名讳?”
“裴……”
客栈众人目光一凛。
少年擦了把嘴:“呸,叫子矜。”
白樾笑容淡淡:“阁下叫裴子矜?”
少年摇头:“我娘叫我赔钱货,被叫得糊涂了。俺姓风,叫我风子矜。”
白樾:“好,风道友。随吾等走一趟吧。”
“成!”风子矜拍拍手,正待起身,搜罗了下衣袖口袋,朝着众人眼露困惑,“哎?我的钱袋呢?”
小弟子:“该不会被刚才那些散修顺走了吧!”
风子矜:“啊,他们竟然是这种人!呜呜呜没有钱我怎么结账……可惜和诸位道友相识,我有修炼助力之心,但是力不从心……”
白樾:“道友莫慌,这顿算吾等请你。吾帮你结账。”
白樾一个眼神示意,同门已经去柜台结账。
风子矜:“你们真是大好人!我风子矜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和诸位同门们一起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只不过,钱袋子的钱是俺爹给的盘缠,我每每都舍不得花完,一定会剩下一锭银子,以慰藉我的思乡之情!爹!娘!”
白樾:“……给你。”
白樾将一锭银子放少年面前。
风子矜接过银子,袖子擦了擦,揣怀里。“爹娘太好了!俺晚上又能和你们讲话了!”“嘿嘿,诸位义士走吧!”
*
外头雨势渐大。众人驭舟低空急行。
风子矜在客栈又打包了个酱鸭腿。盘腿坐在船头吃得满嘴油光。“师兄们,咱们这是要去哪?”
“千青山。悟道真人会查看你的资质,为你挑选一位入门师傅。为你寻找最适合的修炼路子。”卫云挺直了胸膛。“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我们修仙宗,你是运气好。”
风子矜转头一圈,偌大行舟,只有自己一个没穿修仙宗的青袍。
对上风子矜一脸关切的“你们是不是招生行情不太好”的询问,卫云咳嗽了一声。“……”
“以前……修仙宗是大门派。”
“师兄!咱们现在也是大门派!”
“正视事实没什么可怕。”林稻言笑,“自从一百年前,正道合力屠戮了裴七潋后,修仙宗便不复往日。”
卫云紧攥拳头。“都怪天鼎山的红鬼!”
风子矜:“红鬼?”
林稻言:“风道友年纪小,怕是没听过这些人。裴七潋是一百年前闹得世间不安宁的魔修。上至温家灭门案,火烧真人炉鼎,下至寻宝阁被毁,也岷山剑修的宝剑失踪。裴七潋乃是魔道之首,可谓无恶不作,人神共愤。”
风子矜——已重生的裴七潋听得津津有味。
“宗门合力灭掉裴七潋后的第二年,天鼎山出现了第二个魔修。世人称为‘赤鬼’。只因此人神出鬼没,常年着一身红衣,披发如鬼,手段狠辣。且只在夜间出没。短短时间,更是一举将失了裴七潋这个领头羊的魔道重新笼聚起来。”
“相传,赤鬼就是歪门邪道复活的裴七潋。只不过我们也没见过裴七潋,而赤鬼不仅只在日落前出现,还常年佩戴面具,无人见识过真面目。最多也只是猜测。”林稻言看向凤子矜,“怕了吗?赤鬼可能是裴七潋,如果真的是,连宗门剑修佛修合力都没能彻底杀死的人,是一个多恐怖的存在。如果你现在害怕想要退出,我们会放你下去。”
“师兄!他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招到的……”
“赤鬼和遮天共占天鼎山,集结了各路魔修,对正道多次打击报复。修真门已经吃过多次败战。修仙门如果不是真心团结合力,迟早会被瓦解!”
“师兄……”
“说得好。”站在船头驭舟的白樾回首,直视林稻言。“正道若不齐心,定会败给团结的魔道。不过,我倒不认为赤鬼会是裴七潋。
“我曾见过裴七潋。”
修仙宗的弟子们睁大眼。
白樾:“裴七潋是一个行事出跳诡谲的人。我们和赤鬼交手过,此人老成稳重,心思深沉,不会是裴七潋。”
风子矜在旁用酒水洗刚吃过酱鸭腿的双手。
“如何?小道友,知道现在我们如今的状况,你还想要加入吗?修仙门在屠刀山伤亡惨重,急需要人手,所以才派各路宗门分支招揽。你现在虽还未筑基,但一旦加入修仙门,筑基之后就会安排上战场。死生不论。”
裴七潋抱着酒壶。“包吃包住还算数吗?”
白樾楞了下。“当然。”
裴七潋龇牙笑:“那就成了。”
白樾爽朗大笑,“好,以后你我就是同门!”
*
千青山是修仙宗在东南方的分支。归悟道真人管辖。
卫云坐在裴七潋身边,骄傲地絮絮叨叨讲着修仙宗的历史。作为同门一众弟子中的老幺,卫云好不容易逮上一个资历比自己小的,可尽地做足师兄的责任。
“……别看魔道现在风光,哼哼,那是因为咱们的师尊师祖们还没出关呢。屠刀山一战咱们才不小心会输。要是符化师祖、太苏真人、垂怜真人出关,小小的几个魔修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裴七潋兜着衣摆嗑瓜子。“哦,符化啊,那老头……道长还没有飞升?”
卫云警告地瞧了眼他,忽略掉他称呼的不敬。“师祖已经是大乘期了,距飞升就一步之遥!”
一百年前也是大乘。这小老头修炼进度不行啊。
裴七潋苏醒后,多多少少打听到了点消息。比如,现在的修仙门和魔道关系剑拔弩张,修仙门现任掌门是一百年前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屁孩,也岷山的剑修内部清洗了一轮,祖宗排位都换了。老家天鼎山被自己的死对头遮天占据了。
裴七潋活着的时候没少坑骗遮天的宝物,最后一次见面,遮天更是发了毒誓说下次见到他就要将他剥皮扒骨。如今只是刚化人形的裴七潋当然不可能傻愣愣跑回老家找打。
还有,现今论道最多的人物——赤鬼。
是没听过的人物呢。
看来一百年间新人辈出啊。
不过和裴七潋没兴趣。好不容易醒一回,当然要舒舒服服过日子。再说,凡人的美食那么美味。嘿嘿,修仙宗还包吃包睡,这么个宝地他住定了。
卫云:“……师祖和元老们在闭关,才让魔道有机可乘。不过太苏真人明日就出关,看魔道的牛马蛇神如何嚣张!”
裴七潋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忍不住动了动耳朵。“谁?”
“太苏真人你没听过?”另一弟子凑过来,“要说起九州大陆最强的修仙士,一定是太苏真人!”
“太苏真人没听过,凤煌这个名听过吗?一百年前九州大陆的修真天才!太苏称号用的就是凤煌师尊的字。”
“百年前修仙门招生严苛,主门只收录修仙院前十结业的修仙士。凤煌师尊就是修仙院的榜首!还未结业便被现已飞升的弘道师祖收为唯一关门弟子!而且凤煌师尊还是九州大陆唯一的天灵根!”
“一百年前的天鼎山大魔头裴七潋,就是凤煌师尊出手,才能一举消灭!”
裴七潋耳朵有些痒。抬手摸了摸脖子。
脑海中模糊浮现出一具赤.裸.精.壮的胴.体,胴.体红痕遍布,湿黑的发垂遮英俊的眉眼。男子冷峻的星眸散发着寒光,朱色的唇紧咬出血痕,殷红的眼尾,眼中恨意血丝弥漫。随着浴池的水波荡漾,凤煌手臂的铁链和池水发出共振。低沉的声字字皆恨,“裴七潋,我定杀了你!”
“嘿,你怎么下床就翻脸不认人?刚才不是你自己握着我的腰停不下来的吗?”
“住口!”
“好好好,住口。反正把床做塌的不是我。”
“你!”
……
细雨连绵。
低空飞行的小舟在避雨决的作用下干燥舒适。
裴七潋从短暂的回忆中抽身,抬手擦额,额上一片冷汗。
裴七潋低头望了望了行舟下空。估摸着现在跳船逃跑毫发无损离开的可能性。
逃回天鼎山被遮天剥皮抽骨也好,这修仙门是万万不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