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兴酒楼。
人声鼎沸,热闹得好似要把屋顶掀翻。
店小二阿丰忙得晕头转向,手里托着满满一托盘菜,在熙熙攘攘的食客间左冲右突。“客官,您的菜来啦,慢用!”
她扯着嗓子喊,可这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喧闹声里。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火急火燎地冲进酒楼,眉头拧成个疙瘩,张嘴就问:“我中午预订的菜呢?我都在这儿站半天了!”
阿丰赶紧迎上去,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客人您先别着急,消消气儿,您贵姓啊?我这就帮你看看。”
“我姓林,林婉。”女子语速很快,满是焦急。
阿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您定的那几个菜啊,还得再稍等会儿。您瞅瞅这店里,坐满了,大厨们都在火上赶着做呢,实在是忙不过来。”
她边说边朝四周比划,酒楼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吵吵嚷嚷,谈笑声不绝于耳。
林婉一听这话,更急了,拔高声音道:“我特意提前预订,就为了准时上菜,这可怎么办?”
“要是我自己吃也就罢了,这不是给马家跑腿办事,误了点怎么办。”
阿丰心里“咯噔”一下,都是在外讨生活的人,她太明白这难处了。
于是,阿丰赶紧说道:“您先别急,我这就去后厨给您催催,肯定让她们先把您的菜做出来!”
阿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打鼓,厨房现在乱成一锅粥,她这一催能有多大用,自己也没底,可这话总得说,不然客人更着急。
林婉脸色缓和些,“麻烦姑娘了。”她确实看着阿丰走近后厨,这才耐下心等候。
林婉四下打量一番,和兴酒楼她常来,不过热闹成这样还是头一回见。
放眼望去,每张桌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坐的大多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有个大姐,袖子上还打了块补丁,正跟同桌的人谈天说地,嗓门大得很,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旁边桌上,几个孩子你争我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点心,谁也不肯让谁。
都是和林婉一个阶层的人,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没多会儿,阿丰过来,“客官,菜齐喽。”
林婉赶忙上前查看,菜品色香味俱全,满意地点点头,“可算好了,姑娘,多谢你帮忙盯着。”
接着,阿丰用食盒仔细装好,还不忘叮嘱:“路上小心,别碰撒了。”
男老板瞧见阿丰在门口立着,呵斥道:“偷什么懒,没看见店里忙的样子!”
阿丰辩解:“我没有偷懒,刚才……。”
男老板打断,摆摆手:“别找借口,快去端菜。”
阿丰默默点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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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来人往。
林婉在人群中穿梭,脚步匆匆,心里惦记着马家还等着这桌饭菜。
好不容易到了马家,林婉抬手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见是林婉,眼睛一亮,“林姨,您可算回来了,东家都等急了!”
正厅内,坐着一女三男。
正是马夫人和她丈夫与两个男儿。
虽说县衙现在不承认昏因,可她哪能就这么轻易信了,抬腿走人呢?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要是真走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世上可咋活呀?难道还能像城里那些普通女人一样,去厂里干又苦又累的活儿?
她打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一点苦,享惯了清福,哪能受得了那个罪。
于是,她还待在马家,她心想着,县衙就算管成亲的事儿,总不至于还管她住在哪儿吧?
看着桌上只摆了四副碗筷,马夫人的思绪又飘到了分家那件事上。
分家还要从王御熙说起。
那天王御熙从祠堂中搜刮出大量钱财。
“哎呦,老头,看你脸色很难看啊。””王御熙一边数着钱,一边斜眼瞟向一旁气得浑身打颤的马老爷。
她随手拿起一个牌位端详,眯着眼,慢悠悠地念道:“马之武。”
话音刚落,手一松,牌位“啪”地摔在地上,瞬间裂成几块。
“不好意思,手滑。”王御熙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那语气,满是不屑。
马老爷气得拐杖重重杵地,发出“咚咚”的声响,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满脸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住,跳出来,扯着嗓子吼道,“我们已经给出钱了,你怎能做出大不敬之事!”
“大不敬?你说的是哪件事儿啊?是我摔了这个破牌子,”王御熙伸脚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地上的碎片,随后指了指自己,“还是我——一个女人,进了你们这宝贝祠堂啊?”
说罢,她又伸手拿起另一个牌位,冷笑着念道:“马之文,哟,和刚才那个是兄弟吧。”紧接着,手一扬,牌位又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这人啊,心善,实在不忍心看兄弟俩分开。”王御熙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姿态地摸着自己左侧胸口,脸上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王老爷也捂着心脏,恶鬼,这女人绝对是恶鬼!
王御熙在祠堂里继续翻箱倒柜,每翻一处,都扬起一阵灰尘。
马家人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神里满是恐惧与愤怒。
谁知道这个疯女人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更离谱的事儿?难不成真要把祖宗牌位都砸个稀巴烂?她就没有自己的祖宗,不懂祭拜先贤的规矩和敬畏之心吗?
突然,王御熙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副虔诚的表情,说道:“我刚刚好像错了。
众人侧目,她有良知了?马家人快要泪目。
可下一秒,王御熙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说:“其实啊,他们俩不一定是亲兄弟。谁知道是不是抱养来的,或者……是用同一个配子生的。”
这话一出口,马家人虽然没完全听懂后面半句,但前面的意思他们可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在诋毁他们马家祖宗,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里,一个年轻男人再也忍不住了,“嗷”的一嗓子,红着眼就冲了出来,嘴里大喊着:“你这是奇耻大辱,我跟你拼了!”这男人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脑子一热,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可他刚跑出去没几步,两把明晃晃的长刀就从左右两侧闪电般伸了过来,稳稳架在了他脖子上。
紧接着,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他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分毫。
马家人都看傻了眼。
“冷静冷静。”王御熙慢悠悠地走过去,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看看,独你一个人冲出来,难不成是想显得那群人是鼠辈吗?”她顿了顿,又假惺惺地解释:“当然,我并没骂人的意思,只是道出事实。”
那男人脸紧紧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恶狠狠地说:“马之文是我祖父!今天你必须给个说法!”
王御熙恍然大悟,“哦,为爷报仇。”她为难的说道:“但是你有可能认错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翻着从柜子里找到的族谱,故意提高音量念道:“你们祖先还是某一代皇帝?”
说完,满脸慊弃地抖了抖族谱,“这种漏洞百出的假玩意儿,也能拿来让人祭拜?等等,好像不对,是受男人祭拜。”
接着,王御熙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啪”地一下点燃了族谱,“都别再自欺欺人了!”
火苗“噌”地一下蹿起,瞬间吞噬了族谱。
押着人的士兵默默看着。
押着人的士兵都看呆了,不知道是该惊叹自家典史大人居然掏出个会喷火的神奇玩意儿,还是该惊叹她胆子大到敢公然烧人家族谱。
地上那男人看着眼前的灰烬,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儿。
王御熙说道,“还有家里亲手编造出来的,对吧?”
突那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浑身一颤,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我爹觉得家里男丁少,就在族谱上添了俩名字。”其实她们家根本就没有男丁。
王御熙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站起身来,神色一凛,冷冷地说:“好了,我这一番善意的解释,大家都听明白了吧。现在,该算算总账了。”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刀起头落,地上那后生的人头滚落一旁,鲜血溅了一地。
马家人吓得脸色惨白,有的甚至瘫倒在地。
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也成了马家分家的导火索,从那之后,马家彻底乱了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首先,族田的地被征收了,每人五亩,老爷和家里的虏仆一样,族里的经济基础没了。
大家为什么形成大家族,图的就是方便,你帮我我帮你,互相扶持。
还有从上一代的老爷手中继承财产,不然,大家为什么听一个走路都不稳的老登摆布。
还生杀大权,简直成了笑话。
要说最让人痛心的,还得是祠堂被烧。那可是家族的根啊,承载着祖宗的牌位和几代人的信仰。
如今,祠堂没了,家谱被烧,族田没了,连族长说话都没人听了。
马老爷被这些事儿折腾得心力交瘁,再也扛不住了,大手一挥,无奈地宣布分家,各家顾各家。
分家后,马老爷时常恍惚,脑海里总会浮现王御熙那嚣张的模样。她拿着族谱晃荡,“虽然我看不起这东西,不过在杀人方面它还是挺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