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正好,我们上楼。”
羽长顾放下酒杯,双手拢进袖子,起身往拐角走去,经过窗子时,一身白袍被水面上吹来的风鼓动得猎猎作响。满头飞扬的银发似银龙的鳞片一般闪烁着瑰丽的光芒,李人凰跟在后头醉眼朦胧,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神性。
等到她自己经过那个窗子时才觉得风好大,都快把眼睛吹没了,往外看去,日头完全落到了西边,火烧云连成一片,贯通天地,远处水面上波光粼粼,如红焰烧出的金鳞。
李人凰转过拐角,骤亮到骤暗,刺的瞳孔缩了缩,眼前的物件也如短暂的失了色一般,她揉了揉眼,在一个刹那间看到楼梯上隐约显露出来的一双光洁白皙的脚,上面还缠着一串金铃脚链,一晃眼再去瞧那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几位?”说话的还是李人凰先前见着那位壮汉。
“五位。”
“帖子。”
羽长顾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帖子。
“一份不够。”
羽长顾手指一抹,一份瞬间变作三份。
“三份也不够,五人就得是五份,规矩不可坏。”壮汉说着满脸凶相地瞪了羽长顾身后的李人凰一眼,这可算逮着了,谁叫这小妮子先前跟自个摆谱。
“不不不,这三份是我们三,她们算她们的。”羽长顾佛笑,指了指自己,乌楚和李人凰。
壮汉不甘心地收下帖子门,大手一挥,气从鼻孔里哼出:“哼,走吧。”
李人凰经过时壮汉催促了一句:“走快些,婆婆妈妈的,别挡着后边的人。”
李人凰确实不是故意墨迹,她是真走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喝的那半杯白酒的酒劲上来了,现下只感到脚步虚浮,头重脚轻。
见鬼,她上次就该察觉到自己的酒量不行,这次是真不该喝的。
壮汉似要推搡,被乌楚一掌拍开。
“你做什么?”乌楚语调冷若寒霜,冷厉的眸子如剑一般刺了过去。
这女人手劲不小,而且那张冷脸上的妆容画的跟伥鬼似的,壮汉一时被唬住了,语调也柔和了下来:“她走太慢了,我帮她一把而已。别激动。”
欺软怕硬。
李人凰朝他做了鬼脸。
羽长顾听到动静回身,神情极度漠然地看了壮汉一眼,壮汉被瞧的心里发毛,一个劲朝她们点头哈腰赔不是,羽长顾也不理,只是从四五步之上的台阶处退了回来,扶住李人凰上了台阶,边走边问:“怎么了?又喝多了?”
李人凰摇头又点头,神色扭捏,很想说一句公主殿下,女女授受不清。
她发现羽长顾有时会很有边界感,有时又会很没有边界感。
她i人天生受不住这种热情,这种热心。
好尴尬。
乌楚对着壮汉冷哼一声,也跟上了楼梯。
再之后轮到兆家姐妹,壮汉也没了先前的傲慢,敬小慎微地问:“二位姑娘可带了请帖?”
兆升平亮了亮手里的金叶子,自顾自地上楼,兆宁安金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还用亮吗?”
“不必不必,大人楼上请!”壮汉自打瞧见了那枚金叶子以后态度立马恭敬了起来。那枚叶子与普通的帖子不同,不光象征着权势,还代表着这艘画舫真正主人的认可,而且不是一次性使用的。这些人他惹不起。
若是真计较起来,他可能明日就尸沉铜钱河了。
上到二层,并非别有乾坤,与下层格局一样,不过少了家具摆设,使得整个空间看起来特别像是一个大的宴会厅。
有桌有椅,也有单独的几排椅子,正前方是一个雕刻着莲花基座的台子,七八人并排站上去也不显小,此时上面或站或坐着几名乐师,吹拉弹唱在试音。
底下椅子上坐了不少人,桌子边倒是未坐满。
李人凰啧啧几声,难怪之前在楼下都没见到什么人,原来一早都上来。也不知是看戏还是听曲。
羽长顾说的有趣不会就是这个吧?
李人凰有些踌躇地站在栏杆旁。
羽长顾拉着她走到最角落的一桌坐下,桌边围了六把椅子,坐下她们五个之后还空了一把出来。
之后陆续又上来些人,但过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坐她们这边的这把椅子。
“这里是随便坐的吗?”李人凰突兀地问了一句。
“非也。瞧见桌上的天字和地字牌了吗,帖子上是天就坐天桌,帖子上是地就坐地桌。至于人,那儿瞧见了吗?都坐那。”羽长顾颇为耐心的解释。
“所以说我们是贵客?”李人凰似懂非懂。
“可以这么说,但和那两位比起来不值一提,她们是想坐哪就坐哪,要是愿意都可以坐台上去唱曲。”羽长顾淡笑,朝兆家姐妹轻轻一指。
“我没记错的话这里还是云国地界吧,怎么她们反倒还尊贵上了。”李人凰轻声与羽长顾交头接耳。
“你知道这画舫真正的主人是谁?”
“镇长?”李人凰根据之前乌楚说的猜测。
“非也。”
“那乌楚说画舫是属于镇上的。”
“她诓你的。”
李人凰闻言特意抬起脑瓜看了乌楚一眼,只见对方嘴角抽了抽,像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
她搞不懂乌楚为什么在这事上要骗她,说不通。
“那是谁?”李人凰头又低了回去。
“人称天下诸事,万般皆知的金口神算金万年。”羽长顾又笑。
“他这人能耐不大,但富可敌国,又会用人,天下消息都绕不过他的眼。他还有个不好的习惯,爱娶妻生子,到现在一共取了十六任妻子,就盼望着其中有人能给他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结果天意弄人十六位夫人共生了九位,九位全是女儿。他找了个有大能耐的道士算了一卦,说他这辈子只能生女儿。或许是信命,又或许是年纪大了不折腾了。之后他就不再娶妻生子了,最终钦定大女儿做她的接班人。”
“这跟我们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别急。接下去正要说。金万年的大老婆曾经给这两位做过奶娘,而那位大老婆又对这两位公主喜欢的不得了,于是就自作主张把原是用于金家传承的嫁妆之一的九片金叶子中的其二送给了这二位。”羽长顾眉眼弯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好玩的。
“那位大老婆说,若是当初生了个儿子一定带去靡罗沙国,让他入赘去做驸马去。可惜啊。”
“这样啊。”李人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过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单是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羽长顾顿了一顿,继续说:“还有更有趣的你要听吗?”
“愿闻其详。”李人凰竖起耳朵。
“金万年的三老婆生的女儿你知道是谁吗?”
李人凰目光狐疑地扫过在场之人,她既然这么问了,那说不定那人就在现场。
反正不可能是兆宁安和兆升平。
也不会是她和羽长顾。
想了一会儿她实在猜不出来,她就没那个脑子,于是说:“谁?”
“就在你眼前。”羽长顾轻笑。
李人凰长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乌楚,而后捂住嘴看回羽长顾:“你是说是她?”
“对。”
“不对。你诳我。她明明姓乌。”李人凰立马从中琢磨出不对。
“金万年这人素来古怪,所有子嗣全是跟娘家姓,而且生也只生一个。世人只道是他爱老婆,倒也是意外博得了一个好名声。实际上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坏他自己的风水。他说女阴女阴,过阴是要倒大霉。”羽长顾说着颇为不屑地冷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李人凰认同地点点头,这个叫金万年的都迷信的快成癫子了。
“哎,等会儿,那她怎么成了你心腹了。”
“她母亲乌氏本就是是雪国寒门子弟。虽然落魄了,但和宫中还是有些联系的。说来也巧,就是那个给金万年算命的道士说她有灵根就偷偷把她拐走了,去云游了几年,后来她母亲因这事多有埋怨和金万年和离了,回了雪国,乌楚跟父亲处得不好自然也回去了。再后来她母亲见她身手不错就托关系举荐入宫了。这一晃都有好些年了。”羽长顾似有些感慨。
狗血。
李人凰默不作声。看向乌楚的眼神充满同情,原来是从小跟着野道士,既缺母爱又缺父爱,难怪长成这副模样。难怪是混血。难怪云国话说着好......好了,打住。乌楚已经在瞪她了。
“所以我们是来干嘛的?”李人凰突然打了一个嗝,像是酒醒一般,醍醐灌顶。
“她是来见金万年的大女儿宴欢颜的,至于我们看戏听曲,聊闲天。不着急,等会儿还有有趣的。”羽长顾一指兆升平说道。
李人凰又一次点点头。
行吧。反正今日八卦听够本了。
接下去再瞧些有趣的那就是赚了。
正想着,一转头,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多了个人。
李人凰真的吓得差点跳起来,狂拍胸口。
妈呀,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悄无声息的。
“她谁?”李人凰问的时候和对方对上了眼。
对方笑了笑,笑容中有种质朴的味道,换了一个坐姿,双腿交叠,一声轻响,李人凰这才注意到对方光着脚,脚踝上挂着一串十分眼熟的金铃串。
原来方才她在台阶处看到的不是幻觉。
过了许久羽长顾的声音才传到李人凰耳边。
“宴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