帧帧 第3章 秦檩

秦檩不知道朴嘉陵还记不记得他给过她联系方式。

总之，她的消息发出去两天都石沉大海，没听见回音，她揉了揉眼睛倒在床上，心想，我就知道。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都有三年，她不该这样胆大的，或者说，自作多情。就算她是秦朝成的女儿。毕竟他可是朴嘉陵啊。

面试当天秦檩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去，秦檩今年二六，在业内只能算新生牛犊，而且是出生罗马的牛犊，一整个团队平均年龄都比秦檩都大十来岁。在团队配置上秦朝成用了功夫，秦檩年纪轻，得找可以辅佐她但又不能独权掌舵的，太有锋芒不行，太弱势更不行。

制片人是一个圆脸的矮小女人，比秦檩低了一个头，秦檩先和她握手，制片人朝她笑了笑，出乎意料的，发音却非常字正腔圆：“你好，我是制片，黄媛媛。”

秦檩和她在网上聊得不少，见面却是第一次，差点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圆滚滚的那个圆。名字倒起得和本人很贴合。

都打过一遍招呼，秦檩才落座，她进门的时候就把鸭舌帽脱了，这会儿就抓在手里玩。她毕竟是执行导演，面试坐到中间位置。

黄媛媛看时间差不多，瞥了毫无表示的秦檩一眼，有些无奈，还是自己开门通知，叫准备面试的演员可以进来了。

因为没有第一眼非常心仪的，秦檩托人给不错的演艺公司都发了邮件，面试就选凡芝林娜。男角的竞争更激烈，许闻作为精神分裂者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角色，秦檩还打算细细斟酌。

第一位女演员就这样进来了。表演的选段秦檩让黄媛媛随便挑，黄媛媛选了许闻的性格第一次出现端倪，要举起椅子殴打凡芝林娜的那一幕。这一幕在全剧里起了转折作用，从这里开始，凡芝林娜发现了自己丈夫的不对劲。

第一位表演者入戏很快，她是科班出身的，对自己也很有自信。演完后缓了一会儿，她下意识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黄媛媛点点头，副导演的目光也透露着赞赏意味，唯独中间那位。

秦檩撑着头看她，表情倒没有不认同，但在女演员看来反而比不认同更可怕——她根本就没表情！

秦檩十分平静，像是在看一棵再平常不过的树。

女演员原本自信满满，这下也被盯得忐忑不安，走出去了。

她刚走，黄媛媛就侧头跟秦檩引荐，秦檩没说不行，只说再看看。黄媛媛没在她眼里找到一丝半点情绪波动，倒是疑惑起来了。

从进门开始，这位出生罗马的小姑娘就表现得公事又客套，黄媛媛和不少年轻导演合作过，他们或许锋芒毕露，或许特立独行，但还没有哪个和秦檩一样，连cue流程，评价表演的话也不说。

总而言之，存在感很低。

要知道，导演必须对片场所有人有足够的掌控和调动能力，是绝对的中心人物，片场里不会有存在感低的导演，否则所有拍摄工作根本无法正常开展。

她真是秦朝成的女儿吗。

黄媛媛心里犯嘀咕，却也没多劝了。

直到后面，黄媛媛才缓慢地发现，秦檩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来面试凡芝林娜的有五个，前三个秦檩的表现和对第一个如出一撤，不然就是低头玩帽子，不然就是撑头安静看着。

演员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演的不是不好，是在导演眼里根本就不对味。

秦檩清楚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不需要有很具体的外貌，很特定的动作或者台词，她只要感觉。这其实是非常虚无缥缈的，但不得不承认，它是试错成本最低的。

黄媛媛到后来也没再提意见，她说话的时候秦檩听归听，但一句附和都不说，真是把黄媛媛内心逼得抓狂，表面还得尴尬一笑。相比之下副导演就沉得住气多了，他是秦朝成的旧相识了，看秦檩乐呵呵的，啥也不管。

摊上两尊佛，黄媛媛都快飞升了。

也就是第四个演员面试的时候，一切发生了转机。那个女生是模特出身，又高又瘦，吊梢眉上挑眼，她还没开始演，只是把飞出来的碎发捋到脑后，转了转脖子，秦檩就坐直了。

黄媛媛朝她那儿诧异看一眼，表演结束后，秦檩开口，说了她面试过程中第一句话：“你表演的恐惧太多了。”

女演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抱歉啊导演，我演的戏不太多，经验不足。”

可秦檩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的声音沙沙软软，很有辨识度：“你应该是……howtosay……”

她难得飚出了一句英文，许是没法很快找到替换的词，皱起了眉头。

“……惊诧，愕然的，因为他是你坚定不移选择的爱情。凡芝林娜自高自傲，没读过什么书，却满脑子罗曼蒂克情节，许闻是为了满足她的幻想出现的。幻想破灭之前，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她潜意识也是不愿意接受的。”这个时候，一直旁观的副导演开口接上。

“对，是，就是这个意思。”秦檩认同地点头。

女演员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失误了，演技也有些生涩，但得到指导总归是好的，刚要感谢，就听女人道：“你叫什么？”

秦檩今天第一次翻了面试简历：“杜月是吗？我觉得你身上有我要的感觉，你可以等通知了。”

话音刚落，女演员愣住了，黄媛媛也没想到。

这句话约等于下通牒，“你可以准备准备上工”的意思，而面试还没有结束，秦檩就直接表达了她的意愿。

“没有意见吧？我今晚发合同。”秦檩说，“还有最后一个面试是吗？那你出去吧。”

秦檩看上去很随意，宽松的圆领短袖和黑牛仔裤，鞋带松垮着，抬手扣上鸭舌帽。明明只是个年轻女人，举手投足流露的干练却骗不了人。

“那个......要不要再斟酌一下？“黄媛媛试探。

秦檩笑了笑：“我会把最后一个看完的，放心吧姐。”

黄媛媛张了张口，最终没说话。

每个导演的风格都不一样，能把他们的特质展现得最淋漓尽致的就是视听语言。秦檩前两年得过电影节最佳短片奖，黄媛媛看完之后心里大概就有了数。比起写故事，秦檩更擅长的是拍摄，她的镜头常常是冷调的，充斥着蓝和绿，无声却能轻软地缠住人的脖子。

黄媛媛很难形容她给人的感觉，第一次见面你可能会怀疑她的能力，她表现得太收敛，故意弱化了棱角。可只要有感觉出现——只要有感觉，一旦有感觉，她像含羞草，一点外力就牢牢合拢。

敏锐的觉察，完全从心的要人方法。

秦檩或许比不过二十六岁的秦朝成，可绝对不愧为秦朝成的女儿。黄媛媛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一些天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