帧帧 第14章 嘉陵

后来一天她和朴嘉陵也呆在一起。这一年秦檩不在国内，首影出来不少新鲜面孔，专业能力好的在学校就被大导看中了。这场宴会是扩大人脉的好契机，她跟着朴嘉陵秦朝成见了很多师弟师妹，其中不乏认识她想找她聊天的。

“是秦檩学姐吧？”

“嗯？”秦檩转过身。

小姑娘个子小，穿着一件小香风外套，可爱的小名媛样子，兴致勃勃拿来礼盒递给她：“这个是接骨木花味的啤酒，很好喝，托朋友从比利时带的。”

比起惊喜，意外更多。秦檩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你……这是……”

小姑娘旁边还有几个同学，秦檩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小姑娘从桌上拿了一本收纳册，翻开全是光碟。

等放到她眼前，她才看清那左右两张。一张是全黑白的，女孩的身子半侧，眼睛眯起，脖子上套着一个很宽的项圈，背后是一望无际的海。一张是浓厚的绿荫，树叶的缝隙里卡着一只粉色的风筝。

她的电影，《狗绳》和《脂粉绿》。

她的片子只在外网里火过一阵，碟也确实有发售，但在国内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顶多圈内人有所耳闻，加上导演不像演员抛头露面，她拍电影好几年都没面对面见过活影迷。此情此景，秦檩实在没想到。

面前的小姑娘笑：“可以签个名吗？就在光碟上。”

秦檩欣然答应：“给我笔。”

她很快签好了，把笔还给人家，多问一句：“你叫我学姐，你是首影的？”

“对，我们都是。我叫邢路路。”小姑娘很热情，大方介绍，“我们是大二表演实验班的，和江老师一块儿来的。”

江丰历在首影当教授，这个秦檩当然知道，每年首影搞周年庆开场都是江丰历讲话。她只是没想到还有校友看自己的电影，忍不住开玩笑：“江导的学生啊，那以后都是好演员。考虑拍我电影吗？”

“学姐邀请的话，我都不需要考虑啦。”

“学姐，你想请路路啊。”她同学在后面起哄，“路路小学就上过江导的戏了。”

“是吗？”秦檩挺意外，小姑娘确实漂亮，但这聚会里明星成群，她不清楚其中的藏龙卧虎之辈，“是哪部？”

邢路路：“江老师的《相隔死亡的距离》。”

秦檩愣了一瞬，后背擦过一个人，来者身上有淡淡的葡萄酒香，深蓝的衬衫和西裤，喷了点发胶，额发垂下来。朴嘉陵接道：“路路喜欢你很久了，还和我问过你的事。”

朴嘉陵低头，毫不躲闪与秦檩对视，明显在和自己说话。

秦檩小声：“你怎么过来了？”

“刚和几个朋友说完话，顺路看看你。”

小姑娘和朴嘉陵旧相识一般，露出一个笑来：“嘉陵哥！我正找学姐签名呢。”

这会儿她身后的几个小孩才捂嘴闹成一团，你拍我拍咬耳朵的。邢路路被闹得不好意思，斥了一句“你们不是昨天才见过他嘛”，回头对朴嘉陵：“嘉陵哥，我几个同学想要你合照，不会外传的那种，行吗？”

朴嘉陵没犹豫：“行，等结束找我吧。”

话音未落，几个同学都难掩激动地小声尖叫。

秦檩很久没见过这阵仗，邢路路跟她解释：“嘉陵哥好几年前就不公开给人合照签名了，这些都是熟人福利，不能随便让圈外人知道的。”

《相隔死亡的距离》是江丰历十年前拍的一部悬疑电影，朴嘉陵那会儿才十九岁，在戏里演男主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惨死的叛逆少年。戏里还有一个有听力障碍的小女孩角色，是女主的妹妹。

“这么说来，你们十年前搭过戏？”秦檩算了算时间，确实对得上，问邢路路，“你演的是小婷？”

邢路路点点头，笑眯眯的。

“原来是这样。”秦檩越看她越生好感，从包里拿了几张票给她，“我没什么能送的，白拿你礼物也不好，这是我朋友在北京主办的摄影展，晚上会放很多电影。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首影一家亲嘛。”

“哎？”邢路路接过，“学姐的朋友……”

“摄影专业的学长，他很有才华的。”秦檩说。

席飞奕在首影很出名，他跟秦檩做搭档三年，追人手段就是帮人拍作业，被人调侃是舔狗式把妹。不过毕业后他就不做剧摄了，现在是自由身，微博有小百万粉丝。他的票名额少，学弟学妹听过他名字的，立刻把票分了个干净。

邢路路注意力在秦檩这边，道谢后还继续：“我超喜欢你的新电影，专门翻墙找的资源。色调太美了，像一场夏天意犹未尽的梦。还有，我想见学姐好久了，但你大四经常不在学校。现在一看果然比传闻里还漂亮。”

秦檩没来得及接，一边的朴嘉陵一直看着，这会儿也似笑非笑道：“小秦檩在首影很有名？”

“没有没有，不算有名。”秦檩立马道。

“学姐你自己也不知道吧。”这次邢路路的同学都开口了，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有很多人打听你的。”

“嗯？”秦檩惊讶，“为什么？”

“拍电影很早啊，工作能力很强，经常被当范本之类的。”

“还有，是秦朝成导演的女儿嘛。”

“大二就得过奖，我导演专业的朋友说的。”

“说长得好看，但是很少呆在学校。”

“很多学长学姐跟我说想演你的毕业作品，能上电影节。”

“太夸张了。”秦檩说。

秦檩这回不是谦虚，她是真不知道。认识她的人挺多的，但能玩在一起的很少。她和席飞奕谈过，跨专业就和他几个摄影系朋友熟，都一起拍作业的。其余的确实不怎么接触。

和邢路路告别，朴嘉陵陪她出去透气，走到走廊边，朴嘉陵才说：“看来人气很高啊。”

他语气里不乏调侃，秦檩听不得他说，脖子热热的：“是因为我爸吧，入学的时候有不少人和我说过话，但我大学挺忙的，不怎么处理这些。”

“说起来，路路才让我意外。”秦檩转移话题，“没想到她和你这么熟，不过她一说拍过死亡距离我就猜到了。”

“路路啊。”她听见朴嘉陵轻描淡写，“我们搭的时候她才十一二岁，我把她当妹妹，自然多照顾一点。”

朴嘉陵十七岁初登银幕，此后就辍学一直拍戏。可能是缺失了大学生活的缘故，朴嘉陵对她的那四年似乎格外有兴趣，继续问道：“那你那个摄影系的学长……”

“哦，席飞奕吗？”秦檩以为他想深入了解北京的摄影展，不假思索，“他的展只限流开半个月，好像主题是西藏？还有川西那边。你是有朋友想要他的票吗？我可以趁早再问他要。”

朴嘉陵道：“你和他很熟？”

那倒不是。虽然他们大学的时候关系是很好，但怎么说也有一场恋爱关系横在中间，没办法视而不见，现在顶多是个旧友。

秦檩回答的很含糊：“还好。”

朴嘉陵：“你大学和学长之类的人接触比较多吗？”

问到这里，秦檩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味，但更深层的她又不敢猜：“嘉陵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圈子很小的。”

朴嘉陵笑，没再说这个：“还进去喝吗？九点多了。”

晚点还有舞会，待会儿就是众人的换装高峰。秦檩摇摇头，她根本没准备晚礼服，揉了揉太阳穴：“我喝太多了。”

朴嘉陵知道。他们一个晚上基本上都在一处，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连秦檩也不意外。几个名导凑一桌聊项目的他俩坐邻座，上菜朴嘉陵会拉着她让让位置，别被烫着。几年后秦檩也在想朴嘉陵那会儿是不是就和她有点暧昧胶着了，但那个时候的她脑子有点晕，又不想自作多情过火。

尤其，后来他俩在走廊分道扬镳的时候，朴嘉陵还多给了她致命一击。他叫她回房间休息会儿，多喝点解酒的。秦檩问他要去干什么，朴嘉陵笑了笑，说大人的应酬还没完呢。秦檩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脱口而出：“要不，我陪你再待会儿？”这话说完她头就愈发嗡嗡作响了，心里大叫不好。

果然，朴嘉陵下一秒很平静道：“没事儿，你还是去休息吧。”

他俩模糊了一晚上的距离，这一刻倏忽分割开。

秦檩一路都是一肚子火。她不知道自己这火对谁发的，大概是自己。她想爆锤自己的脑袋，知不知道刚刚什么场合，知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白学这么多年的视听语言。她平时在谁面前都能端着不出现端倪，就只有朴嘉陵，她在他面前什么话都乱说。本来和邢路路他们呆在一起心情还特好，转眼就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想到邢路路，她对她感觉也好。说到底，没人能拒绝欣赏自己的后辈。秦檩借着酒劲一下把所有事儿串起来了，清醒的时候都没逻辑这么清晰过。是啊，没人能拒绝，朴嘉陵也不能。朴嘉陵说把邢路路当妹妹，对她多照顾，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邢路路只比自己小三岁，她尚且把人家当晚辈，更别说初见朴嘉陵她也不过十八，在朴嘉陵眼里就和黄毛丫头差不多。

那她那些所谓的试探，心动，自以为的小聪明，难道朴嘉陵就一点也察觉不到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好笑，所以从来都不点破？

她本来不想这样想，因为她把朴嘉陵当梦想，当喜欢的人，她潜意识不愿意这样。可耳朵另一边又控制不住在叫嚣，朴嘉陵留下的那句话回荡：大人的应酬还没完！

大人的应酬还没完。潜在含义够多了，叫她明确身份，保持距离，更不要狂妄自大到自以为可以随意管束别人的生活。

秦檩是秦朝成的女儿，秦朝成是朴嘉陵的提携人，朴嘉陵可以对任何后辈都宽厚包容，她可以是特殊的，但永远只能是特殊的“后辈”。也只有蠢货才会见缝插针自我幻想。

秦檩那晚没回房间，就仰坐在走廊尽头的小沙发上，窗在身侧开着，夜晚的海太静太黑了，她看不清浪，只能看见明晃晃的光在甲板上不停的动，还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舞会开场了。

她睡到凌晨才被叫醒，秦朝成问她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她迷糊说不知道，眯眼看一圈，舞会结束，陆续有人回来了。

她怕后面人多看见，起身回屋，一站起来身上的外套就滑下来。秦檩低头一看，是一件她没见过的男式深棕色夹克，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