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花朝节,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朝节是南楚一年一度的盛会,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期盼,无人不参与,尤其今年大家的情绪尤其高涨,其中似乎还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而笑话的主人站在已经来过三次的岔路口,忍不住把眉毛打成一个大大的结:“嘶,难道这条路我也已经走过了?”
赵观南提溜着叮叮当当的衣裙,仔细辨认了一番东南西北四条小径,绝望地发现每一条路他都走过不止一遍,而且每次都会绕回这个路口。
这可真是……太好啦!
提着衣角,赵观南大步踏入假山旁的凉亭里,舒舒服服窝在了有着厚实引枕的胡床上。太好了,既然找不到路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去和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楚国人虚与委蛇了。
赵观南优哉游哉慢慢捋好身上的配饰,走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欣赏这南楚第一园了。
楚人浪漫,善于享乐,被誉为第一园的知春园自然是集各家之精粹,融华奢与质朴,像赵观南身下的胡床,就是根据他从西金带来的胡床样式打造的,只不过比他带来的更雅致也更舒适,胡床加了扶手与靠背,没有镶金嵌玉却一点点凿出花纹填上凝神静心的香料,一摇一晃间丝丝散在空中,令人心怡。
真是好活!赵观南忍不住给南楚的匠人鼓了鼓掌,他身为西金太子,享有一国之供奉,却也坐不到这样一张胡床,而在南楚,它就这样被随意摆在园子偏僻的角落,无人在意。
赵观南屈膝仰躺在胡床之上,单脚支地又摇了两下,身上层层叠叠的环佩发出叮当响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还没有来南楚为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日子也是这样惬意和悠闲。
可惜好景不长,北狄大肆入侵,与西金内贼勾结,几乎攻陷王城,或许是为了向南楚低头借兵,或许是为了保全西金王室的血脉,赵观南来到了南楚,开启了不知归期的求学时光。
南楚都城与西金王都相距千里,两地不仅气候景色不同,人文风俗也相去甚远,能让人稍得安慰的只有两点,一是南楚比赵观南在书中读到的还要富庶,二是南楚的美人也比他想象中更多。
想到美人,赵观南有点坐不住了,他可是有着很重要的任务在身的!
要起吗?赵观南依依不舍地摩挲着胡床扶手上的雕花,找路好累,要找到正确的路更累,他还需要再休息一下才行,这样想着,赵观南微微抬起的屁股又陷回弹软的座垫中了。
回去得找人也制一个这样的胡床才行!赵观南狠狠握拳,好在楚国自诩强国,对他不甚尊重却也没有亏待,不尊重就有相对的自由,至少秦楼楚馆从不会将他拒之门外,没有亏待就是可以享受南楚的富强,靠着一手雕玉琢金的本事,外加楚馆中各位姑娘的宣传,赵观南几年间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至少做一个胡床的钱他还是掏得起的。
平时生意得姑娘们相助,必要时候就要挺身而出解她们烦忧,赵观南叹了口气,美人恩他这次可真有点消受不起了,他今日兜兜转转半天,实际是为了救一个人出去。
一个从江州被南楚二皇子虏来,献给知春园的主人——当朝宰相的可怜花魁。
谁人不知南楚皇帝早年征战伤了身体,已不理朝政多年,在政务上只倚重于左相池应青,若他是个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好官,江州花魁能在他面前露脸也算是她的福气了,可偏偏,池应青是个心狠手辣、面冷无情之人,坊间更有传闻,左相大人在情事方面有着特殊的癖好。
赵观南没见过江州的花魁娘子,但他见过池应青,甚至见过左相在朝堂上铲除异己的肃杀之态,楚地美人大都生的精致秀丽,想必那花魁娘子也是个婉约细腻的人物,赵观南可以断定她在左相大人手里,撑不过一晚。
不行!赵观南把自己从胡床上拔了起来,身上的花神装扮悦耳的碰撞声让他精神一振,要是救不回江州花魁,他不就白选花神了!?
——花朝节期间,楚国上下无论男女老少人人簪花,人人食花,人人谈花。
只不过楚人所谈之花,除了馥郁美丽的鲜花外,还有扮演花神参与游行的人选。
从花神提名、掷花选美到押注□□,每一项都让楚人津津乐道,今年的花朝节因为要选个花神郎君的缘故,就连宫里不问世事的圣人都忍不住参与了掷花。
楚人风流,哪个文人墨客的没有留过两首诗词在秦楼楚馆之间?
对于选个花神游街的提议居然大批人附和同意,楚人来来回回选了半天,唱票当日更是差点重演“洛阳纸贵”的场景,在众人翘首以盼下,赵观南以碾压式第一的票数当选了花神。
不过是个西金来的蛮子!多数人心里自然不服气的,可耐不住这蛮子实在是长了张人神俱慕的好脸,赵观南为了能当选花神混入知春园,不惜在坊市一遍遍刷脸拉票,他能上位可是玉京闺阁小姐们一票一票砸出来的,落选的公子哥们脸不如人,只能摩拳擦掌等着在知春园占个言语上的便宜。
所以游行的花车前车轮刚到知春园,赵观南后脚就提着衣裙,借更衣之由火速逃离了公子小姐们的包围圈,慌乱之中还被撸掉了几枚玉流苏,每一个都价值不菲呢,赵观南心疼坏了,要是救不回江州小娘子,他可就白牺牲色相与银钱了!
所以小娘子到底在哪里?引他过来的小厮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
在岔路口又仔细转了一圈,赵观南终于寻到了一条假山之间的羊肠小道,顺着小道又在假山间转了几圈,在又一次迷路前,他终于看见了倚着假山准备自尽的小娘子。
果然和那小厮说的一样,江州花魁不愿被左相那厮磋磨致死,在无人的角落正打算自尽呢!见此情景,赵观南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住手——”
抱着窸窸窣窣的玉链和飘带,赵观南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了小娘子手中的利器,他虽在远处却看得一清二楚,小娘子手里的东西闪着寒光,朝着似月如玉般的手腕就要划去。
楚桃在手臂浅划了一道满意的口子,才慢悠悠抬眸歪头撇了一眼急匆匆赶来的赵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边看边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金簪刺入皮肉,血珠很快渗出,滚落在地上又消失不见。
疼,但是楚桃已经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因为□□的疼痛让人清醒和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看一场大戏,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奇怪,手怎么被蚊虫咬了一下?楚桃感觉有很干净的温暖在她手腕处转瞬即逝,随后听见手的主人低声叮嘱,又像是恳求道:“小娘子大好的年华,可不能想着自戕啊!”
又是一方丝帕系在了手上,楚桃如愿以偿地再次感受到了会咬人的暖意,她舔舔后槽牙兴奋得轻笑出声,赵观南不认识她,她却认识赵观南,毕竟花神游行间被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位面如冠玉的西金太子了,更何况,她与赵观南还有别的缘分,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是个空有外表的傻子。
楚桃轻扬的嘴角弯起更大的弧度:“我不会去死的,但殿下如果在找一个要自戕的人的话——”她拉长语调,好心地给傻子殿下指明了方向:“似乎找错人了。”
“……嗯?”赵观南被小娘子的笑容晃了下神,他愣愣地顺着楚桃手指的方向转身,看见了远处有个外罩金线缠枝红色纱衣,黑发高高盘起簪花叠翠,身上每一个元素都标榜自己是花魁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正一步一步走向湖心。
嗯?!赵观南转头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楚桃身着靛蓝宫装,环髻间若用银簪或玉环点缀则会格外出尘,可惜楚桃用了昂贵的红金头面虽华丽却显得俗气,与她不饰面靥花钿也无脂粉涂抹的脸格外不相称,但无论怎样看,楚桃都不像是花魁的样子。
不过赵观南认错人倒也情有可原,一是怪他救人心切,二是怪楚桃的脸,实在极具冲击力,直鼻高耸,薄唇隐忍,最妙的还是那一双含情的凤眼,浓烈得像盏陈年的佳酿,一眼醉人,哪还有给人思考美人穿戴什么的空间?三来美人雪白腕间的血痕让他方寸大乱,让本就不清明的头脑更加迟钝了。
惨了,赵观南挠挠后脑勺,他通读了所有英雄救美的剧本,但是没有一个教过他认错救美对象该怎么办啊!
楚桃似笑非笑,她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容色艳丽,这傻子居然还将看着她发呆?真是……好极了。
“她似乎等了殿下许久呢,要是再耽搁下去,知春园大概又要多一捧花肥了。”
眼看真正的江州花魁已经开始呛水了,赵观南摸出一瓶金疮药塞给楚桃:“一日三次可祛疤养肤,小姐有什么难处可以去金玉满堂。”
人命关天,赵观南来不及多想,只匆匆留下一句不像样的嘱托,就向湖心掠去。
楚桃冷笑一声,西金太子扮花神可谓相当用心,腰间的玉链、头上的华冠无一不精美,臂膀上还系了彩绸,似乎在模仿神仙衣带飘飘的潇洒之美。
随着赵观南施展轻功,臂弯处的披帛被风吹起,高高地飘扬着,赵殿下方才花车游行的仙人姿态让多少女儿家羞红了脸,可她来说,都比不上此刻轻轻一跃来的震撼——就好像真是花神下凡,来人间救苦救难,播撒美好和期望一样。
若真有花神大人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怕是会气得七窍生烟吧?明晃晃请君入瓮的把戏,居然真有人上赶着去!
扔掉价值千金的膏药,楚桃冷哼一声扭头离开,蠢才蠢才!她的陪葬品可都是聪明又歹毒的坏东西,赵观南实在不够格。
赵观南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定义为蠢才,只是一门心思往湖边赶去,无论江州花魁是真想死还假做戏,他都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几息时间,他便来到湖边,随即解开外衫扔在岸边一头扎进了水中。
本文人称代词会随视角转换,第二章后开上帝视角,男女主人称代词会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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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