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过所有人,崔衍昭开始慎重地思索夜里的事情。
药丸有问题。
其次,他怀疑睡着,额,昏睡过去后有人来过。
不过当时昏昏沉沉的,现实与梦境混淆在一起,他也分不清是只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还是真真切切和他人发生了点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要搞清楚的。
*
虞堪之应召面见皇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
他昨日为王适安指路找皇帝,今天就听到了陛下落水的消息。
虽然陛下落水并不一定是王适安所为,但这么一想,隐约又有些后悔。
如此轻易地就让外臣去见皇帝,万一王适安怀有异心,陛下安危难保。
要是被就此责问,他也无从辩驳。
见面之时,皇帝衣装齐整,只是脸色略有苍白,侧倚桌案,一身慵懒倦怠之意。
虞堪之看了一下就收回视线,低头盯脚下的红砖。
崔衍昭:“昨天夜里你见过多少人去往含章殿?”
他就是在含章殿那块睡着的,只要把路过的人挨个问一遍,就知道是不是梦了。
虞堪之身体一抖,他想崔衍昭要知道的一定不是都有谁去了含章殿,而是王适安怎么去了含章殿。
原来陛下落水,真是王适安所为?
虞堪之猛地跪下:“陛下恕罪!昨夜是臣,是臣——”
说到一半,他痛悔不已,声音一断,未能立时说下去。
崔衍昭被吓了一跳,不光是因为虞堪之这突然的动作,还有虞堪之话里的意思。
他本来病着提不起劲,现在都精神了起来:“什么,是你?”
“表弟,你……”
这,这,这……他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虞堪之?
皇帝和大臣的办公室恋情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虞堪之是太后妹妹的儿子,是太后的侄子,是他名义上的表弟!
他们甚至没有出五服。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衍昭有一刻想直接去世。
虞堪之低着头,没看见崔衍昭的神色,只听得出崔衍昭声音中的心痛。
他竟让陛下失望至此。
虞堪之万分后悔:“昨夜正是臣为安西将军指路,让他去找陛下!”
崔衍昭:“……”
原来不是你啊。
至于昨天晚上是王适安的可能性,那一定是零。
毕竟王适安那时生着他的气,光从劝酒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
崔衍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虞堪之道:“且不论王将军之事。表弟,日后与我说话,可不能这般断句了。”
嘱咐完这句,他忽然想起虞堪之话里的重点,问道:“你为他指路?你们关系很好?”
来了。
虞堪之心想。
被害落水,陛下心中肯定有怨,现在最好的就是撇清与王适安的关系。
可是他确实是因为以前的情谊而没有怀疑王适安,他难辞其咎。
虞堪之如实回答:“臣与他曾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但近年他多不在建康,故而有所疏远。”
崔衍昭懂了,这就是王适安的准内应,负责在王适安篡位时利用职权控制皇宫。
崔衍昭道:“曾经的情谊辜负了属实可惜,以后也要与大将军多多联络。”
语气温和,没有任何问罪的意思。
表哥的脾气竟这样好?
虞堪之怀疑听错了:“陛下?”
崔衍昭:“好了,把昨夜经过含章殿的人的名单整理出来,择日交给我。”
虞堪之:“臣遵命。”
半晌未听见其他指令,虞堪之这才抬头。
崔衍昭撑着额头,双目微阖,似乎疲倦至极。虞堪之不好再打扰,揣着满腹愧疚和疑惑离开了。
离开时,他再次撞见了王适安。
虞堪之皱眉,也不顾王适安的威势,道:“陛下正在休养,将军还是改日再来为好。”
王适安冷哼,并无离去之意:“休养?只怕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
看这副模样完全没把崔衍昭放在心上。
虞堪之一震,没想到王适安会气焰嚣张到这个地步。
王适安常年在外领兵,纵然声威日重,被人传言有不臣之心,可他从来只当作谣言。
今日观王适安的姿态,他才知道,那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虞堪之不敢置信地问道:“适安,你如今怎么……”
问到一半,见王适安已将目光移向他身后。
虞堪之心里一咯噔,转头正看到站在门边的崔衍昭。
崔衍昭脸色苍白,看过来的眼眸也是半阖着,脆弱得似一阵风都能吹走。
崔衍昭很疑惑能在这里看到王适安。
“这不是朕的大将军吗,有何要事?”
一提这茬,王适安更生气了,手指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这个大将军是因为什么封的,当他不知道吗?
他绝不是那种以色媚上的幸臣!
王适安气极了:“这大将军,臣不愿为之!”
虞堪之:“王适安!”
他不禁抬头看崔衍昭的面色,只见崔衍昭脸上深刻的茫然,这阵茫然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见底的平静。
崔衍昭:“大将军,进来说话。”
然后对虞堪之道:“爱卿有职责在身,朕便不留了。”
*
崔衍昭觉得很心累,他明明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事情都还能找上他。
宫人闭上门,无声退去。
崔衍昭看看装都不装,直接一脸凶狠样的王适安,坐在王适安对面。
“封爱卿为大将军,实在是委屈了爱卿。”
他想了想王适安生气的原因,大概是觉得他给的太少。
从将军到大将军,再到封王,再到接受禅让,费时不短。
王适安大概是想加快进度,直接走封王那步。
但这个时期晋封流程是很严格的,功劳不够,想封王也无从谈起。
给加封大将军都费了他一堆脑细胞。
崔衍昭只能口头安抚:“别说是封大将军,就算是给爱卿封王,也委屈了爱卿。”
他继续道:“在朕心里,就算是将这万里江山让……一半给爱卿,也理所应当。”
本来是想说全给的,但想想太夸张了,听起来不够诚恳。
王适安本来还气冲冲的,现在惊愕地睁大眼睛,几乎要怀疑听错了。
把江山给他一半?
崔衍昭没问题吧?
王适安从没想过能从崔衍昭这里得到现在的回答,不禁思绪混乱。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昨夜的荒唐,身上隐约的酸痛泛上来。
细想从庆功宴上到含章殿里的种种巧合,总像是处心积虑下的安排。
难道崔衍昭早就对他有意,从送来为他举办庆功宴的诏书那时起,就已经算计着昨夜的事情?
真是荒唐至极!
他最引以为豪的是他的赫赫战功,而非无法收敛的魅力!
所以要怎么说才能让皇帝放下对他的爱慕?
王适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若无这般优秀,想也不会招来崔衍昭。
崔衍昭挺纳闷的,他都这么表示了,王适安要么拒绝要么答应,至少得回应一下,结果却一直闭口不言,只能看到整张脸和脖子越来越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臣告退!”
王适安甚至都没再看崔衍昭,匆匆起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旁侧直立的椽柱。
崔衍昭:“……”
他说了这么多,好歹和他聊两句再走吧。
*
长安。
经历数度战火的宫殿多处斑驳,就在这破败的宫室中,贺兰绪阅过奏章,轻轻点头:“爱卿所言,句句在理。”
他外表文雅俊秀,一身宽袍大袖,气质斯文。
“我大燕初立国,正是需要下达政令,改变风气。”
呈上奏章的司农卿荀聪正气凛然道:“敦教化、擢贤良、严法度、劝农桑,实施起来,还要陛下全力支持。”
贺兰绪:“朕加封你为大行台度支尚书,如何?”
“谢陛下。”
贺兰绪轻笑,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政事比军务更加费神,从前领兵作战,屡次游走在生死之间,也不觉得辛苦。
现在做了皇帝,反而常感到力不从心。
荀聪担忧道:“陛下?”
“南方的……”贺兰绪撑着头思忖一阵,还是没想起南方朝廷如今的国号,南方改朝换代频繁,以至于他们都麻木了,根本没留意过南方具体的国号。
“爱卿,朕还需要你办一件事。”
“由你作为使臣前往建康,告诉他们朕欲与他们修好,三年之内绝不进兵。”
荀聪:“这……”
荀聪感觉他们有点吃亏。
贺兰绪:“礼不伐丧。这样的道理,爱卿想必比朕更明白。”
荀聪是正经的颍川荀氏出身,而贺兰绪则来自鲜卑六部中的贺兰鲜卑。
论文化水平肯定是荀聪遥遥领先。
“礼不伐丧”这话从贺兰绪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不过荀聪没有辜负他的名字,很快就想到东面的伪夏。
比起间歇性北伐的南方,还是防备利益冲突更加尖锐的伪夏更为重要。
其实在他看来,南方也是伪朝。
前朝失其神器,有能者得。何必非要认为偏居一隅的南方朝廷是正朔?
虽然他们大燕没有钱,连修缮宫殿都修不起,但有贺兰绪这样的雄主,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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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表弟(后面增加了六百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