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 第16章 第 16 章

林可意慢吞吞地吃着这顿迟来的晚饭，一面忍不住好奇，点开韩绍的头像认真研究。

那是枚手工打造的金属牌，不是流水线的款式，放大之后才发现掌印的最下沿有一小串英文。

“In loving memory of Max……”她稍怔，转瞬意识到这只叫Max的小狗已经去世，而韩绍大概率就是它的主人。

她心底滑落一丝惆怅，稍稍蹙眉，长睫止不住地飞舞，默默地又下意识弯了弯嘴角，只觉韩绍反差太强，而她对他的了解里似乎又收集到了新的标签。

原来他养过一只狗，而且他居然这样念旧……

鬼使神差的，她又点进韩绍的朋友圈。

他没什么分享欲，也不像某些所谓成功人士晒尽家资，朋友圈内容大部分是有意思的行业资讯，又或柏锐相关的重要动向，间中偶有一两条私人动态。

最新的那条是一张合照，有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坐在沙发，韩绍身姿笔挺站在一旁，两人举止亲密，形貌有些相似，她想那位大概是他的母亲。

配文是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

她看了眼日期，恍惚间想起那天她在电梯偶遇韩绍，他说正好顺路送她到地铁口……所以，他那天是回去云湖大宅给妈妈庆生？

林可意把这些细小的关联串起来，仿佛收获一注注水流，填纳进彼此缺失的了解之中。

她慢悠悠地吃完晚饭，一口气喝完冻柠茶，深深呼吸，这才发出满足的叹息。

她今晚不想坐地铁，饭后散步去了公交站，上车找了个好位置欣赏扬城夜景。

一路顺畅无阻到站，就在她心情愉悦走进小区大门时，不远处的花坛边有对男女正在嬉闹。

林可意好奇多看了眼，登时止步——是赵子欣。

她犹豫着避到了一边，不想让他们发现，心中暗道倒霉，也不知道他们会在楼上腻歪多久……

上次那件事之后，赵子欣没再明目张胆让男友留宿，可也并没有严格遵守约定。

那男人依然三不五时在家里出现，两人吃过外卖就躲回房间，时常发出令人尴尬而如坐针毡的声响，林可意一般能避就避，实在不行只能塞耳机听歌。

不仅如此，有一次林可意正好收拾衣服去洗澡，那男人却忽然打开主卧房门，光膀子站在走道旁，边抽烟边盯着她来回打量，眼神说不出的龌龊。

她打算搬走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可苦于工作尚没稳定，而最近销售部事情多，她暂时也抽不出空去看房，又怕闹太僵赵子欣不肯退回余下的租金，只能一忍再忍，尽量跟她减少接触。

暑气渐浓，林可意坐在花坛边喂蚊子苦等，一边举手煽风，心底盼着时间快些过。

就在她第八百次低头看手机时，微信忽然跳出条新消息。

她想也没想直接点开，韩绍的头像依然在最前边。

【你的包我带走了，明天来办公室拿】

她怔了怔，忙回复。

【谢谢韩总，麻烦你啦！那我也把车钥匙还给你】

过了会儿韩绍才回：【说得好像在交易。】

林可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莫名察觉韩绍很有冷幽默的本事。

她大着胆子回了个表情包，而对面再没动静。

她有些恹恹地叹了口气，不经意抬眸，见赵子欣男友大步流星往外走，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想来心满意足。

她慢慢低下头，避免视线接触，随后站起身快步往里走。

林可意进门时闻到一阵未散的烟味，出门前摆放整齐的鞋又被踢乱，主卧房门半掩，浴室传来隐隐水声，看来赵子欣正在洗澡。

她轻叹，只能动手把鞋收拾好，又把沙发理干净，最后拿了拖把拖地。

她做完家务出了身汗，索性直接卸妆洗澡，趁时间还早顺便敷了面膜，这才觉得活过来。

余显扬后来没追问她的去向，不知道是有韩绍打掩护，又或他陪齐总他们喝高了忘记她来过。

林可意今晚收获了诸多新“朋友”，可她也没真觉得有多大不同。这些人和她并不会有更多交集，更不因加了联系方式就会高看她一眼，他们本质上仍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她至今也不太理解余显扬那天的说辞——打破圈层？谈何容易……

她这晚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没等闹钟自然醒，不紧不慢洗漱妥当，从衣柜里拿了身新衣服换上。

这套裙子是她上次跟翟晓晗逛街时一起买的，收腰修身款，裙尾微叉，背带的款式又多了几分设计感，看着便没那样职业老成。

销售当时推荐她单穿，说她这样好的身材不要有约束，可她毕竟要上班，今天穿了件浅色打底，背带一勒，更显曲线袅娜。

林可意能明显察觉到上班一路多了不少路人目光，她路过前台，章雪夸张地“哇哦”一声，贼兮兮地勾手指在她耳边调侃深藏不露。

销售部今天准点到岗的人不多，四位主管经理都不在办公室，其他人难免有点懒散。

林可意打开电脑整理好一批文件，伸手在包里摸了半天，打算吃颗草莓糖。

她摸到糖纸，忽然想起什么，垂眸看了眼时间，刚开工不到十分钟。

也不知道韩绍在不在公司……

她在心里默默猜测，又不好明目张胆问章雪，而且她也不一定知道。

她拿起手机，点开韩绍的微信，试探着问：【韩总早，您现在有空么？】

【你过来吧】他几乎秒回。

林可意怔了怔，心下一喜，拿了钥匙往外走。

她经过前台，本想麻烦章雪帮忙刷电梯，谁知她刚好在跟同事说话。

那短发女生是客服部的员工，时常被组长派来让前台帮忙订咖啡买下午茶，虽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工作，但实在费时又麻烦。

章雪见她过来，对了对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短发女也顺势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们销售部也要买咖啡？”

“不是不是。”林可意忙摆摆手，笑得憨厚，“我请雪雪帮忙刷一下电梯，你们先说完，不着急的。”

那人本已回身继续核对咖啡数量和口味，听了这话，倏地转过头盯着她，眉头一挑，抿抿唇，半晌没说话，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章雪警觉地哼了一声，默默转头瞪了瞪她，忙道：“梁助又找你核对发布会的文件是吧？我先给你刷卡，走吧走吧。”

林可意木然地“啊”了声，眨眨眼，又看章雪暗示她先走开，自然不好再逗留。

她跟那短发女相视笑了笑，几乎算被章雪撵去廊厅。

“你呀你……”章雪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那人嘴巴很多的，她没问你不要主动说呀！”

“……我以为只是闲聊。”林可意讪讪一笑。

“她跟你是同批进来的实习生，听说一开始想进销售部的，最后被客服那边要走了。”章雪按下电梯键，又瞥了眼短发女的背影，“你们都还没转正，多注意点不会错。”

她没完完全全说破，但林可意明白她在暗示什么。

转正名额就那么几个，哪怕这些实习生没被分在同一个部门轮岗，可他们依然是竞争关系。

她们耽误了一会儿，短发女等得不耐烦，频频转头往这边看。

林可意默默背过身，暗道还好章雪反应快，掌心里捏着的那枚车钥匙仿佛变得微微烫手，她的姿态不免拘谨起来。

电梯门开的刹那，章雪进门帮她刷卡，这才好奇地问：“你资料呢？”

林可意眨眨眼，没打算对她隐瞒：“其实我是去找韩总。”

“啊？”章雪条件反射般呼了声，又引来短发女的注意。

“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林可意看着将要关上的电梯门，忙跟她挥手允诺。

在章雪不可思议的表情里，林可意后知后觉她似乎向朋友传递了某种错误讯息……这话说得真怪，她又不是因为私事去找韩绍！

她来不及懊恼，电梯已稳稳停下。

她忙走出长廊，沿着熟悉无比的路线走到办公室外，没见着梁真的身影，只有周婧在办公桌后认真敲键盘。

没等她说话，周婧已抬头看过来，好似见怪不怪，“你来啦？”

她一怔，看来韩绍已提前知会过。

周婧已低头继续忙，顺手指了指办公室门，“韩总等等要出去，你要找他就赶紧啦！”

“好，谢谢周助！”她笑盈盈地点头，走到门边敲了敲。

韩绍在里边低声应了句，她推门走进去，这次没再在外厅逗留。

她刚绕过那面书墙，一抬眼，她那个小巧的雾霾蓝手袋就立在办公桌边上。

韩绍正举着一份装订精细的文件默默查阅，见她进门，顺手阖上搁在桌面。

那封皮一闪而过，她认出其中一个LOGO是师大的校徽，思绪稍顿，到嘴边的话被绊了一下。

韩绍留意到她的目光，顺着落下看了眼，又抬眸望她：“平时玩游戏么？”

林可意摇摇头：“比较少，很久之前玩过RPG游戏。”

韩绍稍稍挑眉，显然很意外：“看来不是一点也不懂，还能区分不同的游戏类型。”

她轻笑：“我小时候跟哥哥玩过仙剑，听他说得多，知道一点点。”

韩绍忽然伸指，将面前的文件推到林可意手边，“这是师大推荐的项目，说起来负责人也算是你校友。有空你也看看资料，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说。”

林可意稍怔，垂眸一扫，瞧见负责人的名字，狐疑地“嗯”了一声，又抬头看向韩绍，“韩总怎么知道秀怡姐跟我是校友？”

她很久没跟李秀怡联系，自然不知道对方在师大读过MBA班。

韩绍眉心稍拧，沉声道：“你不是师大毕业的么？”

林可意眨眨眼，表情有些呆，“我跟她是本科校友……还是说她也在师大读研？我怎么没听同学说过……”

韩绍沉默片刻，很快捋清楚她们的关系，不得不说一个巧字。

林可意没纠结，拿起那份策划书，忽然停顿，又谨慎地看向韩绍，“韩总，我还是实习生，这份文件……没关系么？”

韩绍默然颔首，稍敛眸，拿过一份新文件低头看了几眼，“泄露商业机密有可能背上刑事责任。”

林可意眼睛稍瞪，唇瓣微启，一时不敢接话。

韩绍抬眸瞥她一眼，唇边似有微微弧度，稍闪即逝，又低头在文件上划了几笔。

“只是一份项目宣讲而已，她们公司官网就可以下载原件，我不至于因为这个杀人灭口。”

林可意“呃”了声，再次被他的黑色幽默戳中笑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又掩住嘴，不敢在韩绍面前太失态。

“那我先拿回去看完。”她忙调整状态，表情十分认真。

韩绍没应声，稍稍仰起下巴，目光专注深沉，徐徐在她脸上扫落。

他侧过脸，沉声道：“你的包在那边。”

林可意点点头，几步走过去把包拿起，“谢谢韩总，麻烦你啦！”

这句话他听得耳朵快起茧，更怀疑是不是只要有人对林可意释放善意，就会触发她自动回复的开关。

林可意刚打算把车钥匙递过去，韩绍大掌朝上，徐徐探来，停在她面前。

钥匙放落的瞬间，她小巧圆润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掌心，像小狗伸爪子挠人那般微妙而细腻的触感。

韩绍鸦睫稍闪，缓慢合拢五指，忽然起了个似乎不太应该的念头。

“你昨晚停车听见什么声音了么？”他沉声问。

林可意不明所以，回想了片刻才摇摇头，皱眉看着韩绍，“怎么啦？”

他低叹一声，声音沉缓：“轮毂被刮花了。”

林可意倏地瞪大眼，那双圆噔噔的眸子更加盈澈动人，“我、我……是我弄的吗？”

她表情无措，像被吓呆了似得，“那，这……韩总，真的对不起，是我技术问题。你看看修理需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韩绍显然没料到她这样不经骗，语气急迫却没想着争辩，反倒张口就要给他赔钱，实在傻的可爱。

他忍不住撩唇低笑，在林可意疑惑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不敢再逗她。

“你这么容易被骗，以后怎么跟销售部那些人打交道？”

“……骗？”

“抱歉。”他见她还没回过神来，不敢再糊弄，忽然抬眸望着她，声音沉似砂砾，“我刚刚说错话。”

林可意眨眨眼，“呃？”

韩绍嘴角一抿，语气变得很轻：“轮毂没被刮花。”

“……喔。”林可意还在意外他忽然的道歉，应声慢了半拍，不假思索叹了声，“没有刮花就好，吓死我了。”

她根本没要跟韩绍计较那般，拿起小包刚想离开，韩绍又说：“你喜欢蓝色？”

林可意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霎时发现今日这身奇妙的颜色搭配。

“我喜欢白色，今天是巧合啦！”她笑盈盈地解释。

韩绍面上没什么波澜，垂眸专注面前文件，语气很淡：“上班穿得职业些也好。”

林可意领悟了一会儿话外之音……他这是在说她之前穿得太学生气么？

韩绍好似从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白，可又能向旁人传递出他的目的，林可意如今已摸出些经验。

她没当面犯傻追问，嘿嘿笑了声，拎着包跟韩绍轻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