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什么了。
听见周清的问题,秦邺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上来。
他陷入长久的静默之中,像是知道他为什么难以开口,这次周清对他报以了绝对的耐心,不出声催促,只是无言地用眼神给他力量。
于是他反复吐息,直到喉咙口那股拥堵而苦涩的感觉被压下去,窒息的痛苦也跟着被平复了些,他终于开口。
“我拍照的时候,有一只鸟……撞在了窗玻璃上。”
周清眼眸一颤,反应过来秦邺为何如此反常了。他抬手拍了拍秦邺的脊背,感觉到秦邺佝偻着身子在往他怀里钻,索性拉开被子,将两个人都裹了进去。
他刚下班回家,没有洗漱,甚至没来得及换上柔软舒适的居家服。剪裁合体的手工西装不适合躺下,上衣的肩线和西裤裤缝的位置都有些拉扯的钝感,可他依旧十足耐心,不仅没有表现出对秦邺的“小题大做”的恼怒,反而连声音都柔和下来。
“在客厅?”
“嗯。”秦邺应了一声,又补充,“它还在阳台。”
那会儿捱过来,秦邺也没能去阳台收拾残局。他一开始还心存侥幸,想着或许那只坠落的鸟雀只是被撞昏了,而不是已经死去。
直到他回到客厅磨蹭了足有十分钟,窗脚那一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只鸟死在了周清家里的阳台上,就在他面前。
只是说起而已,秦邺就又有点呼吸困难了。他凑得离周清更近,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周清身上的温度和上班时惯用的淡香水能够帮他冷静下来。他低头,鼻尖抵在周清颈侧蹭了蹭,“我没有办法去。”
周清“嗯”了一声,很轻的鼻音,像是害怕打扰秦邺。
“没关系,我会处理的。”
他垂着眼睑看着近乎要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秦邺,没由来的,想到了秦邺对他说,七年前的他已经做的足够好的时候。
那天他没有反驳,甚至感觉像是因为这句话而得到了救赎,但现在,周清很想说。
不是的。
现在只是看着秦邺这模样,他已经开始觉得痛苦了。
疲累紧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了占据了瞳孔的血红色,被划开的皮肉里含混着新鲜血液的红白,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药片……
以及瞳孔失去焦距的狼狈的他自己。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像七年前那样,紧紧拉住秦邺。
又或者秦邺会不会像当初离开的朋友,主动松开他的手。
“秦邺……”
秦邺等了许久没有后文,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周清湿红的眼眸里。
他心慌不已,因为知道周清是在担心什么,于是主动抓住了周清的手,几根手指头一点一点嵌入指缝,最后十指相扣。
“你不要哭。”
像是觉得说的不够,秦邺翻身,将周清护在了身下。他一手撑在周清颈侧,弓起的脊背将薄被撑起来,自成一方天地,而后他低头,唇瓣轻轻碰了碰周清的眼睑,“不要这样。”
他拉着周清的手不松,不断啄吻周清的面颊,“不一样的,我不一样的……”
他在吃药,还有过长期的心理医生的诊疗,连比这更为严苛的手段他都用过。
他和那个人怎么能一样。
“你不要担心。”秦邺说,“我在吃药,一直都在吃药,你不要担心。”
周清眼眶仍旧是红的,被秦邺罩在身下,还撩起眼皮来,露出水汽氤氲的眸子,“所以那天拿的药箱里不是营养剂。”
秦邺抿唇,喉结滚了滚,“不是。”
“只是一些帮助我入睡,或者让我情绪稳定的药物,都是经过医生许可才开的,我没有乱吃。”
真话假话掺着说,秦邺心里很是没底。他无法再看周清的眼睛,否则心里总是酸涩的厉害,于是索性伏身趴在了周清身上,双膝用力撑着身体,不至于把矮他大半个头的周清压扁了。
他将脑袋埋在周清肩颈处,鼻尖往里顶了顶,“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任吗?”
“好,我信。”周清抬手,五指张开插进秦邺的头发里,“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的。”
有那么一瞬间,秦邺几乎要以为周清知道了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他喉咙干涩,仗着现在周清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这才舔了舔唇瓣,顺势又吞了口唾沫。
好不容易缓解了那股干涩的疼,他低声道:“没有了。”
说到底,他不希望周清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这种事情,他赌不得。
周清收到答案,也没说自己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他顺了顺秦邺的脊背,“希望你有准备好的那天……”
“可以告诉我,看见鸟落下来的时候,你想起了什么。”
说完这话,周清就去客厅收拾残局了。
秦邺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像往常那般黏着周清不放。他只是躺在残留着周清体温和香气的被窝里,思索周清最后的问题。
那时候,他是想到了什么。
答案很清晰,他想到了被他当做救命稻草的母亲。
但是这种话,秦邺是说不出口的。他尚且难以分辨,那时的事情到底是谁的错。
他被秦景旭管教了三年,是他的冲动鲁莽带来了最为糟糕的后果,这话秦景旭对他说了许多遍。
最为绝望的那段时间里,秦景旭将他捆在椅子上,一边欣赏他神志不清的狼狈模样,一边用满是厌弃仇恨的声音告诉他。
“本来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案,是因为你一意孤行要去找她。”
“你冲动,鲁莽,自认为无所不能,可你的成功,都是秦家带给你的。”
“都是你太过自信,才造成了这样的事情。”
没能成年的秦邺无法反驳这句话,甚至成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依旧没能完全脱离秦家。
他被秦景旭灌输着所有事情都因他而起的想法,上千个日夜,因为难以安眠而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他都没能为自己说出辩解的话。
情绪稳定的时候,秦邺很清楚,只要自己对周清说了那件事,那他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他已经从秦黍那里得到了那个答案,但他总忍不住去想,秦黍是他胞妹,母亲去世,现在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秦黍总是要为留下来的他着想的。
秦黍给出来的答案只是在给他留活路而已。
但如果那句话从周清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周清是局外人,能看得很清楚,尤其周清一直以来性子柔软,心思细腻,这种秦家人不具备的美好品质,让周清说出来的话格外可信。
可秦邺不够冷静,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没能在最为恰当的时候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周清。
他是胆小鬼,二十九岁也未曾长进。
***
客厅里,周清犹豫了半晌,没能主动走向阳台。他只能打电话叫管理员过来,事由是家里有一只撞死的鸟雀,尸体需要收拾。
等送走了管理员,他才仔细打量那扇光洁透亮的玻璃。
仔细一看,上面确实有一对鸟雀翅膀的印子。
拿纸巾把玻璃上的印记擦干净了,周清去厨房里洗了手。
洗手的时候,周清却发现,厨房也有点怪异。
最近秦邺在学着做饭,所以每天他回来,厨房都是已经成了战场,各种器皿和食材堆积,看得他血压飙升,但又因为秦邺表现出来的在努力生活的模样而不得不忍耐。
可今天,厨房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昨天晚饭过后,他和秦邺一起收拾的厨房的残局,那张他洗过的蓝色抹布,都还在原处没有动过。
走近了上手一摸,也确实是干燥的。
找到了问题所在,周清却什么都没说。他回到房间里,一看秦邺还躺在床上没有动,干脆直接走进衣帽间里,挑了一身衣裳出来扔到床上,“收拾一下,我们晚餐出去吃吧。”
秦邺没什么精神,恹恹地回头,看见周清正在换的那套便服和床上的那套是相近的款式。
两个人一道出门,周清把秦邺赶进了驾驶座。他钻进副驾驶里,上网搜索附近评分高的店铺,“吃什么?绿豆排骨汤可以吗?”
秦邺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车载导航已经指使着他往绿豆排骨汤店开了。
周内的晚上,路上没有多少人,两个人到店里,正好赶上用餐时间。
周清点了锅子和一些最后烫着吃的菜品,等服务员上菜的时间,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撩起眼皮看坐在对面的秦邺,“这段时间你一直睡得不好?”
秦邺唇角下压,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周清的问题。
现在不是在公司,他穿的也不是西装皮鞋,没有那些武装自己,秦邺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弱势了。
他斟酌着,试图一边说一边探寻周清的意思,“也还好……”
眼看着周清要横眼了,明显是察觉出来他在撒谎,又改口,“吃半片药,睡得好一点。”
周清揉了揉眉心,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睡得那么死,这么久都没发现。他耷拉着肩膀,明显是有些没精神了,“那要不……你回家去住。”
一听这话,秦邺简直要崩溃了。
他就知道,没人会爱一个疯子,他刚坦白这么一点,周清已经要踹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