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病 第3章 第3章

周清刚上任头两年，工作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

虽然很多东西需要他从头学起，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在往前爬，可那时候总裁身边还有另一位得力的经理人，迟则西。

说起来，迟则西算是周清的工作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一位老师。因为他不仅教周清怎么做好特助的工作，每次周清遇到难以解决又无法去找总裁搭手的麻烦，也是他来帮忙处理。

所以那时候，周清工作之余，偶尔还有闲心和朋友同学三四去聚聚餐。

他很感激总裁给他提供这个工作机会，在一堆已经转行从事送外卖、摇奶茶或者跑滴滴的同学面前，他会竭尽一切所能去夸奖总裁。

他最常说的，是自己没有跟错人，因为总裁是一位拥有雷霆手段的雷厉风行的实干型总裁，而且总裁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要德行……

那还是有相貌和能力。

“你们懂吗？除去那张嘴之外，他是个完美的人，虽然只比我年长三岁，但他真的很成熟老练了。”

此时在秦家宴会厅旁的休息室里，周清很想穿越回去，把当初说这句话的自己一把捂死。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袅袅白雾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总不受控制地去听那两兄妹拌嘴。

秦邺：“警告你，你可以骂你老子，但你不能骂老子。”

秦黍：“呵，为什么？”

秦邺：“因为老子技能点拉满了。”

秦黍：“你嘴硬的样子真的让我心疼。”

秦邺：“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我妹妹我就不敢收拾你？”

秦黍：“那不然呢？”

秦邺：……

兄妹两个的小学鸡式拌嘴以秦邺哑火作为结束，周清心满意足，捧起茶杯轻抿一口。

但秦邺余光瞟见周清还有闲心喝茶，不满意了，“你就不能帮我搭个腔？”

周清还没来得及摇头，秦黍又一脚踹在她哥腿上。

“还是不会说话？什么臭毛病？”

周清发自内心地觉得今天这趟真的没白来。

当然了，这个想法只持续到他和秦家兄妹从休息间走出去那一刹那。

秦家办的晚宴，但秦家兄妹看样子都不太想出席。秦邺隐忍不发，只是眼神格外躁郁。秦黍抽了最后一口烟，坐在沙发上补口红，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要不要来我那边？”

秦邺咧了下嘴，“有哪儿是你那边。”

一听秦邺这毫不留情的话，秦黍的脸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秦邺反应过来自己又犯毛病了，下意识想要跟胞妹道歉，结果秦黍先开了口。

“对不起，哥，我……”

秦邺啧声，“少说胡话，你跟我……”

他俯身，轻轻点了点秦黍的额头，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跟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别给我摆出这幅表情，我就谢谢你了。”

全程周清都在一旁装透明人，他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了，想着随时可以为总裁开门。可意外发生得很突然，秦邺走到他身边，他刚打开门，尤留在里间的秦黍突然惊呼一声。

“秦小姐——”

周清下意识回头，可耳边只传来房门被砰地甩回去的声音。刚刚还在他身侧的男人已经快步走了回去，视线被遮挡大半，但那一晃眼，他也看见了……

秦黍被矮几绊了一下，身形踉跄着，拥着的漆黑的披肩自然滑落下来。她和秦邺一样，皮肤冷白，于是双臂纵横的伤口痊愈过后留下的肉粉色增生，便格外显眼。

周清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慌忙低下头去。他心如擂鼓，以为秦邺那个神经病又要找他茬了，却不想秦邺只是帮秦黍拢好了披肩，便转身再度朝他走来。

看那眉眼，分明没什么情绪变化，可就是因为秦邺过于自然了，周清反而变得不自然起来。

秦邺没等到周清为自己开门，难得的主动打开了那扇通往宴会厅的门。他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周清还失神一般愣在门边，眉头轻轻一挑，伸出手去，“走啊。”

周清愣怔着，看着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再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了。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接，整理好仪容的秦黍已经走到他身边，很温柔地将他往外推了点，“没事，我哥只是脾气臭了一点，你要深入了解，就会发现人更烂。”

周清：？？？

秦邺：“一而再地挑衅我，你想错过今晚的航班是吗？”

秦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三人一道走到了宴会厅中央。

这场宴会确实是私人性质，没有一个记者摄影拿到通行证。但在厅内待了不过五分钟，周清又意识到这场私人宴会，气氛未免过于沉闷了。

三两成群的人四散着，但和周清以前出席的宴会不同，每一个人的交谈声都尽量压得低了。有酒杯碰撞的声音，但依旧很轻，清脆的声响稍纵即逝，偶尔有一两道高声的笑，很快便会隐没下去。

秦黍看出来周清的不自在，小声道歉：“对不起，突然让你来这样的场合。但我实在时间紧张，只能让我哥带你过来才能看你一眼。”

周清惊讶，“看我？”

他的困惑并没有在秦黍那里得到解答，顺着秦黍的视线回头，他看见了站在自己另一侧的秦邺，满脸淡然，对上他的视线，灰色眼眸里隐隐浮现出一点笑意。

但是那笑意，也很快消散了，因为前方的主宾台，突然传来粗哑无力的老人的声音。

“欢迎各位前来，参加我这老头子的七十大寿……”

是秦景旭。

周清惊讶，拉了拉秦邺的衣袖，引得男人低头迁就他的高度，他还是压不住话音里的懊恼，“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根本没帮你准备礼物！”

秦邺低头与周清说话，但视线还落在台上坐着轮椅的老人身上，“哪儿用得上那么费心，我已经给他送得够多了……”

自打他有了收入，每年都给秦景旭挑一个款式别致的骨灰盒。

一想到那些东西即将派上用场，他就满心愉悦，恨不得停下自己全年无休的工作进程，一口气把年假休光。

他高兴了，整个人便有些不受控制，恍惚间，情绪飘飘然的同时身体却完全变成了行尸走肉，四周举杯庆贺的人声进不到他的耳朵里，数不清多少只停在半空的酒杯，折射着灯光让他头晕目眩。

他机械地随着老人的呼唤走上台去，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一室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

但旁人只看见他步履从容，风度翩翩，夸他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宴会厅里数不清的上层名流，按理来说能走到这个地步，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可偏偏那么多人，只有周清和秦黍发现秦邺状况不对了。

秦黍知道内情，将酒杯放在侍从的托盘里便想跟着上台去，可糟糕的是在她过去之前，那不长眼的主持人突然问秦邺，为他的父亲的七十大寿准备了什么礼物。

来不及了，秦黍深知一切都来不及了，她踉跄了两步，被身后的青年稳住身形，可她像是失去了言语能力，只是睁大了湿红的眼睛冲台上的兄长疯狂摇头。

可秦邺没能看见。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微微偏头，凑得离话筒近了些，低沉的声音宛如流水，潺潺又带着笑意。

“纯金镶钻的，骨灰盒。”

俗不可耐，并且晦气至极。

下一秒，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抄起旁边的花瓶朝着秦邺砸了过去，瓷片崩裂，鲜血淋漓。没有佣人敢来拦他，为他贺寿的来宾也在这变故之中被定在了原地，但他仍旧觉得不够，于是顺手从轮椅底下抽出乌黑斑驳的手杖，重重地敲在秦邺的膝盖上。

那只龙头手杖，通体看似乌黑，但灯光落在上头，又能窥见黏腻令人作呕的红。

秦邺视线模糊，吃痛之后才稍微回过神来，他站立不稳，即将狼狈地跪倒在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侧出来，将他稳稳撑住。

他心里一动，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艰难地转了转，发现是周清。

那张他爱极的脸，出现在他身旁，让他心如死灰。

周清做了五年特助，但仍旧没有修炼出像是秦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的感知能力。他摸不准秦邺心里的弯弯绕绕，脑子里乱作一团，但还是尽量保持礼数地和老人道歉赔罪，最后强行搀着秦邺离开了那个地方。

哭红了眼的秦黍过来帮他，被秦邺推开一点，“还不走？快去赶飞机了。”

秦黍摇头，掏出手帕想给秦邺擦流进眼里的血，被秦邺劈手打开。

“还当我是你哥，就给我滚。”秦邺咬牙切齿，瞪着秦黍的时候眼里是真有了点恨意。

这时候的他的情绪是不受控制的，身侧撑着自己的肩膀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洋相被周清看了去，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秦黍，时隔几年回来，缠着他要看一眼总被他提及的人。

他是鬼迷心窍了，明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还是带着周清来了这鬼地方。

秦邺的心情糟糕至极，但被周清掐了把胳膊内侧，也明白过来周清是让他谨言慎行的意思。他深呼吸，拂开周清，拉着秦黍走到那片被大马士革玫瑰花墙遮挡的角落里。

他垂眼，帮秦黍把散乱的额发仔细拨开，沉声提醒，“快点走，知不知道？去赶你的飞机，去乘最快的那一班。不用觉得愧疚，你觉得他还有多久能活？到时候，到时候你可以回来和我一起，我也可以去找你，我带他一起去看你……”

“记得我说的，你跟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哥、哥——！”

听见秦黍慌乱的呼声，周清回头，便看见身形单薄的人已经快要撑不住晕厥的秦邺。他心里一惊，快步过去扶住了秦邺，眼看着秦黍要跟着自己一起送秦邺去医院，又想起来刚刚秦邺的态度，于是提醒，“秦小姐，需要我派人送你去机场吗？”

秦黍眼眸微睁，半晌才摇摇头。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指腹沾着的血弄在脸上，妆全花了，但还是抿唇冲周清笑了笑，“不用，我有司机，麻烦你送我哥去医院。”

周清点头，撑着秦邺，动作极为艰难地给秦黍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不知道秦总什么时候能醒，你如果担心，可以联系我。”

秦黍感激地一笑，接过名片攥在手里，帮着周清将秦邺送上了车，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家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