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参鸡汤味道确实不错,秦邺挑不出任何错处。让他比较介怀的住院那天周清抛下自己独自离开的事情,也在周清解释是因为感冒不舒服之后顺利接受了。
他给周清盛了一碗汤,“这么大一份,你那天是怎么吃掉的。”
周清无奈,解释,“那天胃口不太好,只是因为想吃的健康一点,才点了这家店。他们没有单人餐,我只能点整鸡。”
一并确认了那天周清没有和别人共进晚餐,秦邺心满意足,“那今天多吃点,把那天的补回来。”
穿着居家服的秦邺很放松,坐在餐桌前,久没打理的头发自然垂软,让他身上的居家气息更重。他喜欢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在喜欢的人的家里,虽然至今没有挑明关系,但每天晚上共进晚餐,晚上两个人又睡在一张床上,这种程度,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对生活的信心。
他几次三番抬眼确认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周清没错,而每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就觉得自己愈发飘飘然一分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也会美妙且顺利到这个地步。
这种时候,他反而变得胆子小了,不敢说话,怕破坏气氛,怕一切都只是存在于他脑内的幻想。
按理来说,一起生活了一周多,他不应该有这种担忧的。
可秦邺的大脑,时不时地便不受他控制了。
为此他吃过不少苦头,现在事情关于周清,他便更为谨慎。
他紧紧攥着筷子,交叠处压在虎口的位置,疼痛勉强能让他保持镇定。他想,或许应该跟周清说点什么,就如同之前那几次晚餐,和周清聊点什么。
但他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他一张嘴,只有公司。
“今天公司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口,秦邺就有些后悔了。他眼皮子一跳,感觉自己表现得比起活生生的人类,更像是一个机器。他的身体和大脑被设置了程序式的东西,虽然现在身体暂时停止了工作,可脑子里存留的东西依旧十分有限。
而更为糟糕的,莫过于他发现在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周清的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了。
“今天,确实有一点事情。”
周清斟酌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汤,告诫自己,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隐瞒秦邺的必要。
秦邺和秦景旭的对抗关系已经持续已久,而秦邺是个二十九岁的成熟男人,应当能够理解商场上的博弈总是伴随着诸多的背叛与龃龉。
他没必要担心秦邺为之感到挫败。
相反,一直以来,秦邺都表现得强大而专业,他得相信秦邺,进而在秦邺这里得到正确的处置方式。
这么一想,周清便自在了不少。他放下汤碗,也没有再拿筷子,而是瞧着秦邺,淡声将刘书澈带人进里办公室的事情告诉了秦邺。
“是我的问题,我没料到Ami会被他调走……”
周清还在说些什么,但秦邺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面上保持着冷静,实则脑子里已经绕成了一团乱麻。
他早该意识到,总会出问题的。周清是离他足够近的人,要把所有都掩饰得足够完美,是很困难的事情。
周清在分析问题,表现得冷静又专业,秦邺听着,在发现周清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秦景旭的时候,终于连同大脑也变得冷静了。
他不再喝汤,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杯沿,开口的时候,他又是和平时那个秦总无异的秦邺了。
“确实是秦景旭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抿了口茶,身体放松,向后靠着柔软的椅背,俊美的面容有灯光修饰,姿态显得矜贵又从容。
“你不用觉得是自己失责,秦景旭是个彻底的商人,冷血,**,很会做这种事情的,怎么都防不了。”
周清稍微放松了,“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觉得他很烂了。”
“当然了。”秦邺挑眉,看向周清的时候,眼里又带了些笑意,“那是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你的专业能够这么快垮台,也有他一份功劳。”
“秦氏三代人,从秦景旭他爷爷辈开始,急速扩张,吃了后来数不清多少代的子孙饭。但是那时候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在为他们带来的利益欢呼。”
周清微微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父子两个的关系有多糟糕,恐怕已经到了他无法提及秦景旭是秦邺父亲的地步。
“你觉得他是对社会发展百害而无一利的那种商人?”
“那倒也不至于。”
秦邺偏了偏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真要说的话,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邺城商业,安保行业,律师行业以及医疗行业的发展。”
他扯了下唇角,笑得很假,像极了那天在秦家老宅里的时候。
“他怕死,所以组建了最为优秀的安保团队和医疗团队。他贪财,所以手下的律师团队和经理人团队也是国内一顶一的好。”
“在他着手组建这几支团队的时候,邺城的年轻人都觉得这四个行业是香饽饽,连续三年,报考人数接连增长。”
他耸了耸肩,像是在告诉周清“寻常人的目光就是这么短浅”。
“但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到秦景旭手底下,最后是什么下场。”
秦景旭善于笼络人才,这听起来像是优点,实则不然。
“他着手组建的团队,是最精的那批人才能进去的。但为了不给别的企业发展的机会,投靠他的第二梯队的人,也会被收下。可第二梯队的这些人到他手底下,一辈子都拿不到话语权。”
“没有话语权,没有任何学习锻炼的机会,秦景旭收下他们,就跟圈养没什么差别。但秦景旭是商人,他不会长久地养着不能给他带来利益的人,所以当这些人脱节之后,很快便会被踢开。”
“但是被踢开的人,已经是失去能力的废物了,而因为和秦景旭签了协议,他们甚至不能再进到之前向他们抛出橄榄枝的其他企业。”
听完秦邺的话,周清浑身发冷。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莫名想起来他刚进辉业时带着他、后来莫名消失的迟则西。
“那迟则西是……”
“他?”秦邺微微拧眉,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周清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人。他想了想,选择和周清坦白,“迟则西,是我在和秦景旭的对弈中,赢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棋。”
“秦景旭挖了我很多人,不仅是我,连阿黍在国外的公司,也有工程师被秦景旭挖走。反之,迟则西是我从秦景旭手底下挖来的。”
周清拧眉,“你的意思是,迟则西在秦景旭那里,属于第二梯队?”
秦邺沉吟一声,明白周清的情绪为何而来,“看样子你对他印象很好。”
“在秦景旭那边,他确实是第二梯队。但那是因为,他在进入秦氏之后,便意识到了秦景旭运营的生态是极为病态的。他拒绝真心为秦景旭工作,后来接触到了秦景旭从我手里挖走的人,他像是知道了我和秦景旭不对付,所以找到我……”
“他让我帮他离开秦氏,作为报答,他会全心全意为我工作。”
秦邺勾了下唇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其实只要他愿意离开秦氏,我就可以帮忙,毕竟打秦景旭的脸,我很热衷这种事情。”
帮助迟则西离开花了多少代价,秦邺只字不提,他不想让周清觉得自己是无能的人。只是说到迟则西的离开的时候,他微微有了些情绪。
“但在迟则西帮我拿到一份政府订单的之后,秦景旭派人打断了他的腿,我只能送他去国外。”
周清睁大眼睛,“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就不见了!那他的腿怎么样了?恢复了吗?”
秦邺不满,指尖轻敲桌面,“你那么担心他干嘛?”
被横过一眼,他终于不情不愿地解释,“当然好了,我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那时候还给他安排了三班倒的警卫,花了我大价钱的。”
周清:“比那个雇佣兵团队更大价钱?”
秦邺远目,“那倒也不至于。”
像是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无情了,他又嘴硬,“秦景旭只是傻逼,又不是智障,不会在迟则西身上投入这么多的。”
闻言,周清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
重新有了胃口,他喝了点汤,缓慢道:“那等到你把秦景旭搞垮台了,就可以接迟则西回国了。我一直很遗憾,当时都没好好请他吃个饭。”
周清这话说的很自然,但秦邺听了,表情却微微一变。他搭在膝面上的手缓慢握成了拳头,终于还是开口:“万一我永远做不到呢……”
秦氏是靠几代人的蛮横扩张才有了现如今的地位,秦邺没办法做到秦景旭那个地步,也就意味着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将秦景旭拉下来。
其实以前,他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将秦景旭踩在脚底。
电视剧或者小说里不经常有那种桥段吗?什么父子反目,豪门夺权,大概因为叙事主体在年轻的霸总身上,所以结尾总是年轻霸总获胜。
可作为活生生的人,秦邺知道那有多困难,又有多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