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心只为相父治病 第6章 第06章

一夜之间三十里桃林焚为灰烬。

烟尘随风飘到进京的大道上，引得百姓驻足观看。

朝野震动。

祁染闷在行宫里，成天的不说话。

他对温离岸的直觉不讲道理，却从来没有错过。

见温离岸咳血，他忽然记起萧太后曾说过的那一句——“他快死了。”

*

“皇帝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萧太后坐在明心湖畔水榭之中，任残花飘过眼前，指揉太阳穴眉头紧锁。

太傅贾辰拄着拐杖，陪太后一起散心。

“温离岸解决了前朝所有的问题，却从不教皇帝如何解决问题。”萧太后道，“皇帝成天和太监侍卫厮混，何时才能得人心。”

贾辰道：“依老臣看，陛下放的这把火并不是毫无意义。”

萧太后道：“此话何解？”

贾辰道：“陛下对温相如何？”

萧太后摇了摇头：“本宫不知该如何启齿，皇帝从小就把温离岸当成神一样崇拜，也不知温离岸给他灌了什么**汤。”

贾辰微笑，缓缓拂过胡须，说道：“若视为神灵，自当允许神灵普度众生，可是陛下对温相的想法，显然是欲独占其心。”

萧太后：“有何区别？为了温离岸，他难道连江山都不要了么？”

贾辰道：“帝王之道不在于事必躬亲，好比这北郊踏青扶耕犁的礼仪，其意义不在于让陛下学会种田，而是让种田的人看到陛下以九五之尊亲务农事，便会深受感动从而死心塌地的为天家纳粮。”

萧太后道：“太傅的意思，对付温离岸既然不能用强，那便攻心？”

贾辰道：“然也，陛下只要收服温相一人之心，不就等于收服了天下人心么。”

萧太后道：“可是他何德何能让温离岸动心？”

贾辰道：“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高明的驭术，唯诚而已。”

作为三朝老臣，太傅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萧太后也没有再问。

桃林余烬从水榭前飞过，落在镜面一般的明心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萧太后撩过被风吹乱的发丝，死寂的眼神里亮起星点花火。

——“煊郎若在天有灵，就请庇护臣妾和染儿。”

*

祁染披散长发，站在偌大昏暗的行宫里。

秦朔望跪在天子脚下。

“前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祁染问，“朕听说你回乡了。”

秦朔望道：“陛下恕罪。”

祁染道：“朕让你给相父仔细诊脉，为何诓朕？！”

秦朔望一顿，手指紧抠青石砖面。

祁染之所以纨绔至今日仍然令宫人畏惧，便是归功于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以及异于常人的直觉。

秦朔望闭上眼正准备以死报答温离岸，忽然听见屏风后头传来一阵金玉首饰相碰的清脆妙响。

萧太后走了出来。

祁染回过头：“母后？”

萧太后道：“染儿不要苛责秦太医，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朔望谢恩，抬眸看了一眼，悄然退下。

祁染的眼眶红红的。

萧太后拉着祁染坐回龙椅。

“母后能不能和朕说一句实话。”祁染道，“相父身体到底怎样？”

萧太后屏退左右，亲自点上一盏烛灯：“你想了解温离岸的病，是吗？”

祁染点了点头。

萧太后道：“昔年，温离岸为平五王入关之乱曾出使沧州，意在挑拨二路亲王互起干戈，此事虽然功成，但回程风雪封道，使臣队伍绕行小道遭遇胡寇，他被箭矢射中左肩，回京静养两年才好。”

祁染道：“朕听阮六讲过这件事。”

萧太后道：“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那箭头上有一种剧毒叫做五诛散，其毒素会随时间渗入骨骼，一旦发作则疼痛难忍万劫不复。”

祁染的眼瞳颤动。

——他终于知道温离岸辞官的原因。

萧太后道：“染儿，关乎国家安危，切不可让温离岸发现你已知此事，因为此事他就连对你父皇都是一直瞒着的。”

祁染道：“那父皇怎会知道？又怎会告诉母后？”

萧太后道：“你父皇英明神武。”

祁染低下头，垂视衮金的袖边，说道：“所以母后这些年总劝朕隐忍，其实是一直在等着相父犯病。”

萧太后一阵沉默。

祁染心酸地笑了笑：“而父皇临终时托孤相父，让相父与他立下十年后回芜州守梅林之约，是因为他知道相父会发病，会因为疼痛难忍不得不放弃权位。”

萧太后道：“染儿长大了，一点就透，你看……反正桃林刚烧完，世人都在议论，你借此机会多多关怀，温离岸说不定心一软就愿意交权了。”

祁染假意敷衍：“母后用心良苦，皇儿明白了。”

萧太后欣然。

祁染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眼眶的红痕已退去，烛光透过如墨云发，在他眼眸泛开彩色光晕。

月末，天子御驾、太后銮驾归京。

*

京畿大道的桃花灰烬仍未散去。

一支身披甲胄的劲旅遥遥朝都城驶来。

飞舞的军旗绣着一个“张”字。

*

“报！沧州镇北将军张宗之现在府门前候见！”

相府门吏通报。

温离岸正愁朝野对焚烧桃林之事的纷纷议论，听见这么一茬愁上加愁。

温年提醒道：“温相，张将军回京述职是例行公事，军功封爵制才废除不久，东北各军依然要向朝廷报功请赏，张将军只是先到，其余五路在路上。”

温离岸道：“边关守将回京，第一件事应是进宫拜见皇帝。”

温年道：“他们往年都是直接来见你。”

温离岸道：“今年不行，你说我病了。”

温年道：“他们不信，以为你在考验他们呢。”

温离岸：“……”

温年端起床头的参汤，递过去，余光看到羽扇柄端悬空的那一串扇坠。

扇坠的三朵梅花已摘去一朵，还剩两朵，在晚春暖阳下显得晶莹透亮。

温离岸饮下一口，淡道：“让他进宫见过陛下之后再来见我，带个好头。”

温年应道：“是。”

相府门前的张宗之求见不得，只好按温离岸的意思先进宫去见过皇帝祁染，傍晚再度谒见方才被请入府门。

*

彼时，温离岸坐在荷花池边，见张宗之踱步曲桥朝自己走来。

习武之人的身形矫健，如一只雄鹰在雪山悬崖收翅，观之赏心悦目。

张宗之行礼：“温相。”

温离岸笑道：“宗之别来无恙。”

张宗之此生战功无数，但要说头一件，当属五王入关当年率领五千死士奇袭芒砀山，截断叛军粮草，助前军击溃叛军主力十万大军。

世人因之把张宗之奉为战神，却不知当张宗之骑马冲下山坡，看到的是一群已然四分五裂、正在自相残杀的乌合之众。

所以只有张宗之自己明白，他并不是战神，他做的只是按计在既定时间出现在既定地点，领取温离岸让给他的旷世奇功。

二人对酌，不再忆当年。

温离岸知道张宗之另有其事。

“温相的书信我已经收到，办是好办，只不过众将军都有些疑问。”张宗之道，“我们担心萧太后挟制温相，所以不远千里也要回京都一趟，确认此事。”

温离岸轻摇羽扇：“此事确实为抚平萧家不得已为之，劳烦关照。”

张宗之摆了摆手，爽朗笑道：“既然是温相的本意，我放心了。”

温离岸道：“你还有什么想问，一并问了，我知无不言。”

张宗之笑着，眼中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温年端了上午没喝完的汤药来。

温离岸放下羽扇，接过药碗。

张宗之道：“来的路上，我远远地看见北郊一片浓烟，烟尘飘到大道上，围观百姓说，是当今陛下恨桃林惹温相生病，下旨付之一炬。”

温离岸道：“是。”

张宗之道：“那片桃林花了朝廷很多钱吧。”

温离岸道：“得有镇北军半年的军饷。”

“这……”张宗之道，“依你看，陛下此举可有深意？”

温离岸道：“也没觉出深意。”

张宗之摇头叹气：“陛下顽劣不堪，恐怕祁氏气数已尽，长久下去国家将陷入危难呐。”

温离岸面不改色，手握汤匙搅拌碗中汤药。

药的气味清苦，闻着难以下咽。

张宗之凑近些，小声道：“不如，温相自封为帝，我等皆愿助一臂之力，功成则四海归心。”

温离岸道：“不行不行，我无家无室，就算取而代之，将来也是后继无人。”

张宗之道：“温相想娶，何患无妻？”

温离岸苦笑：“再说我这个年纪，祸害人家黄花闺女恐怕不大合适了，但闻将军之姊新寡，不如请将军介绍一下。”

张宗之道：“温相不要开玩笑了。”

温离岸放下汤匙，把碗掷在案头，左手拿起羽扇，眼中流转过一道寒光。

“张将军。”温离岸道，“是你先和我开玩笑的。”

温年在旁边着实吓了一跳，却见张宗之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张宗之笑道，“与温相交往，如饮美酒令人沉醉呐。”

温年才明白，不仅是温离岸在试探张宗之，张宗之也在试探温离岸。

我终于找到后台设置感谢霸王票营养液的地方了，补一下前面几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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