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之拔剑,踹开房门。
卫兵从四面窗户杀入。
一番厮杀,刀光剑影,尘土飞扬。
屋内六人连同蒙面女子被擒拿。
另有三人逃到院子里,被巡捕抓住两人。
剩的那人带伤钻进枯井,仓惶逃离。
巡捕道:“张将军!井中有暗道!一人逃走了!”
张宗之道:“他带着伤,且让他跑回去报信,你等跟在后面,一锅端。”
巡捕道:“是!”
张宗之扯下女子面纱,冷笑道:“一个弱女子深夜到此,不怕被狼吃了么。”
雪姬扯动身上的绳索,白皙皮肤擦出红痕,脸上也渗出汗珠。
张宗之伸出手,捏住雪姬的下巴:“我是武人,不懂怜香惜玉,姑娘还是尽早交代,免受刑罚之苦。”
雪姬艰难吞咽:“将军?”
张宗之道:“我是前镇北营主将,张宗之。”
雪姬苍白地笑了笑:“久闻将军大名,能死在你手里,雪姬无憾。”
张宗之道:“只要姑娘肯把事情说清楚,我倒是可以保你不死。”
雪姬抬起脸:“此话当真?”
张宗之收剑入鞘。
雪姬想了一阵子,开口道:“我们这伙人原本在胡族部落为奴,后来,一个商人重金把我们从主人手里买走,卖到了焱国天枢阁。”
张宗之道:“天枢阁?”
雪姬道:“天枢阁是焱国的间谍组织,专门收集情报,执行秘密任务。”
张宗之道:“所以是天枢阁指使你们做这件事的,对吗。”
雪姬道:“是的,阁主密令,但凡有外地人打听雪蝎,就将其引到银月谷。”
张宗之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你赎身的染公子是什么身份?”
雪姬道:“阁主虽不曾告知身份,但为方便我们辨识,给过一张画像。”
张宗之看到画像,心下一惊,正是天子祁染。
*
银月谷,两侧雪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林间积雪松厚。
萧腾令扒下那几个被捕胡人的衣服。
只见他们的脊背清一色的纹有蝎子刺青。
*
两相呼应,阴谋浮出水面。
温离岸连夜在京城发来的空白国书之上写定内容,先行派遣使臣前往三十里之外的阿史那部落,随后请旨暂行丞相事,一同接见焱国使臣闫阙。
*
“朕准奏。”
“谢陛下。”
祁染看温离岸面朝自己躬身退出,才隐约知道事实真相。他听楚七说,营中灯火一夜未熄,镇北营和沧州州府又紧急调来三千工兵搭建礼坛。
*
天明,号角庄严,鼓声雷动。
营门口架起一口油锅。
祁染坐在天子主位,安静地看着焱国使团朝自己走来。
闫阙经过油锅,面不改色,却在见到温离岸坐于侧位之时,脸色有些许变化。
“外臣拜见陛下。”闫阙行过礼,稍微转身,致意道,“温相。”
温离岸欠身回礼,开口道:“闫大人,陛下要的雪蝎,不知焱国准备得怎么样?”
闫阙苦笑,改变说词:“温相取笑,雪蝎只是一点小小心意,两国邦交岂能如此儿戏,我国皇帝是为了两国边境安宁才派闫某至此。”
“哦?”温离岸道,“这么说来,边境不安宁?”
闫阙道:“陛下乃堂堂祁国天子,却在自家边境遭到胡人袭击险些丧命,这还能说安宁吗?就连我国皇帝都替陛下感到不平。”
“闫大人。”温离岸起身,闲庭信步走到中间,忽然扬起羽扇,直指闫阙面门,“你一口一个替祁国打抱不平,却为何不说,焱国才是袭击陛下的幕后主使。”
全营哗然。
祁染一惊,看向闫阙。
闫阙脸色骤变,不自觉退了一步,才稳住阵脚:“温离岸,你不要血口喷人,说这样的话是要有证据的。”
温离岸挥扇。
营门响起短号。
萧腾和张宗之一左一右,押解着十五六名犯人进来。
“摘下头罩!”萧腾命道。
祁染的瞳孔收缩。
——那张尘土不掩惊艳的面孔,正是雪姬。
闫阙辩道:“陛下,他们穿胡人的衣服,有胡人的口音,长着胡人的面相,这怎么能扯到焱国?”
祁染还没回答,只见侧帐走出一列文官。
文官端的漆盘中呈放着书信、画布、令牌和拆封过的泥印碎片。
“胡人,不假。”温离岸道,“但难道他们身为胡人,就一定替胡人办事吗?”
闫阙怔住。
“如果闫大人还不清楚经过,那么我来讲一遍给你听。”温离岸说着,回头看了祁染一眼,“我相信,只要闫大人不装傻,总是能听懂的。”
祁染立刻会意,这是温离岸借此机会在向他解释案情。
“一个月前,焱国天枢阁就找到以雪姬为头目的赏金猎人,让他们引诱微服私访的陛下前往银月谷。”温离岸道,“随后,天枢阁让他们在银月谷发动了这次袭击,其目的却并不是刺杀陛下,而是制造误会,使祁国把矛头对准天山雪原阿史那部落。”
每一句话都有相应的物证,只叫闫阙哑口无言。
闫阙道:“温相,此事闫某实在不知,想其中定有误会,请容闫某写信回国问清楚,再……”
温离岸道:“不必了闫大人,你的身份现在不足以和我谈此事,回去传话,三天之内请焱国国君亲自到这里来向陛下谢罪,否则,祁国将立即向焱国宣战。”
祁染欠身坐直,目光渐渐从疑惑转为纯澈。
——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一个正当的名义,胜于千军万马。
闫阙挤出一丝笑,提醒道:“陛下,雪蝎,雪蝎。”
“还敢提……”张宗之怕祁染暴露目的,正想上前阻拦,被温离岸抬扇止住。
温离岸收扇,静等祁染反应。
“原来使臣是想提醒朕无功不受禄。”祁染起身,在楚七耳边吩咐过两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来人,把东西拿来,还给焱国。”
楚七抱着匣子上前去,哗地打开,只见雪蝎掉进滚烫的沸油中,瞬间就被炸成炭块。
油烟从锅中腾起,热浪滚滚。
闫阙吓得脸色铁青。
祁染的笑声如银铃悦耳。
“陛下息怒。”闫阙拱手,手颤抖不已,“外臣这就回,回去传话。”
张宗之看向温离岸,点头叹服。
“闫大人,陛下仁慈,可温某人眼里容不得沙。”温离岸开口,“焱帝来时,六只雪蝎若少赔一只,那焱国的六州就割一州给祁国。”
*
不日,祁国发出的国书收到答复。
阿史那汗王得知此事事关部落的清白,派王子前来见证两国谈判。
焱国皇帝迫于压力斩杀天枢阁阁主,并亲自到银月谷向祁国皇帝谢罪。
三方会面,重新立定规矩。
焱国解散天枢阁,从此不得再建立间谍组织。
温离岸命礼坛作法,祭奠为保护祁染而牺牲的桃花卫,使北境臣民铭记在心。
云散,天清。
*
祁染如愿以偿得到了六只雪蝎。
不仅如此,他还自作主张提拔萧腾为京兆尹府副官,将这位表兄收在身边,和楚七一样成为他信任之人。
*
御驾回程,时值隆冬。
梁城家家户户白雪红梅,街市挂灯笼游花车,酒肆米酒飘香。
北方行宫少,祁染居住的地方是梁州州府临时向民间征用的宅院,能体味到一些烟火气。
“陛下。”楚七推门进来,看到祁染在拿毛笔逗雪蝎,“……臣有一个提议。”
祁染道:“去吧。”
楚七道:“陛下怎么知道臣要去哪?”
祁染道:“你不就是想去青楼么?”
楚七憨厚笑道:“陛下要不要同去?”
“不去。”祁染转一转笔尖,微笑道,“朕另有佳人相约。”
楚七道:“不会是温相吧?”
祁染道:“你还挺聪明的。”
“可是……”楚七道,“臣刚才路过青楼,看到温相和张将军进去了。”
祁染的笑容顿时消失。
*
梁城霁月楼,歌女柔唱蝶恋花。
梁州刺史听闻丞相爱惜羽毛,原本只在自家府中准备了一点小菜,选清倌作陪,请丞相来品评几首诗词,未曾想丞相的回答大大出乎意料。
温离岸是知道这种花样的,直截了当:“不如改在青楼,那样还堂堂正正。”
刺史只能作罢。
张宗之却不这么想,拉着温离岸真的来了青楼。
楼外有小桥流水,水映明月,因此得名。
张宗之点好曲牌,为温离岸倒酒:“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温相是如何确定焱国就是幕后主使的呢?”
温离岸道:“一开始也只是猜测,因为顺着情况发展焱国是最大受益者,所以他们最有动机这么做,直到闫阙在陛下面前拿出两只雪蝎,我才能够确定。”
张宗之道:“唉,咱们辛辛苦苦跑这一趟,牵动这么多方势力,只是为了让陛下得到六只雪蝎。”
温离岸端起酒杯,闻了闻气味又放下。
酒香浓郁,如同河面挂起的一层薄纱笼罩在打着红色灯笼的航船之上,时隐时现,如梦如幻。
张宗之道:“温相,我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温离岸笑道:“镇北公怎么突然有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