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凝神思考一阵子,说道:“雪蝎极其稀少又很难饲养成活,偌大雪原一年都不一定能找到六只,何况做药材得用活雪蝎分泌的新鲜毒素。”
祁染道:“那这怎么办。”
雪姬把纱衣拉回肩头,整理好着装,让祁染稍等片刻。
回来时,雪姬带来一张地图。
地图上有处红色标记,名为银月谷。
“奴被劫到焱国的途中曾经住过一个狩猎小屋,听主人说,那是一个焱国商人搭建的专门捕雪蝎的据点,公子直接去那里就能找到,可是……那地方在阿史那部落和焱国交界之处,战火不断,公子这样娇弱的身子,怕会陷于险境。”
祁染笑道:“我知道,姑娘不必担心。”
*
次日天明,街巷之中白雾朦胧。
商队出发,铃铛轻响。
温离岸醒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靠着窗台睡了一晚。
窗边还摆着一盘冻成块的雪花糕。
“温相,陛下昨晚见了花魁雪姬。”温年进屋禀事,唤仆人端进热水,“今早他们花钱弄到通关贸易的文书,还四处找向导,目的地是银月谷。”
温离岸把冻僵的手伸进盆里,一瞬间指骨袭来剧痛,哗地打翻盆子。
仆人吓坏了。
温离岸道:“烫。”
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明明是温度正好的水,端来之前也唤人试过。
温年叹口气,自己又去水房打来温水,伺候温离岸洗漱。
“三件事。”温离岸吩咐道,“其一,请张将军找人查雪姬的身份和行踪;其二,去镇北营找左部将军萧腾,让他带五千人到边境暗中护驾;其三,传讯回京,让礼部撰写一道国书发来。”
温年边听边记:“礼部国书的内容写什么?”
温离岸道:“直接找范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温年道:“是。”
*
塞北的深秋,风刀霜剑。
草原之上白茫茫望不见尽头。
离开祁国境内,兵荒马乱,不再那么太平。
祁染请了一位当地向导,在桃花卫的保护下艰难地朝狩猎小屋前进。
路途还没过半,商队就被迫弃下用于伪装的丝绸货物,以求轻装躲避各路土匪强盗。
楚七拽着缰绳,愤愤不平的:“朝廷这帮人有什么用,就让焱国进贡几只雪蝎又如何,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都是不想办事的借口。”
祁染道:“我也想不明白,一个名义而已,为什么看得那么重。”
入夜之后,草原四处狼嚎。
祁染瑟缩在帐篷里,抱着暖炉,把棉被盖得严严实实。
帐外风声如泣。
忽然,一片晶莹的雪花从被风吹起的帘缝里钻进来,落在睫毛上。
祁染揉一揉眼睛,感觉指尖传来入骨的冰寒。
“下雪了。”楚七在帐外喊道,“公子,下雪了,此处不能过夜。”
雪下得急,很快封住道路。
祁染坐在马车里,身子还没暖过来,突如其来一阵颠簸,车轮陷入坑里,只听见啪的一声,车轴断裂。
跌得不轻。
楚七冲过来,从车厢里抱出祁染,大声呼道:“公子!”
向导道:“公子!骑马!来不及修车!”
祁染咬了咬牙,令车夫换鞍,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风雪迎面,皮肤火辣辣地疼。
他抬头看前路,两侧赫然耸起陡峭雪山,露出中间的一条狭长的山谷。月入云中,一片片漆黑树林散布山谷,看不见飞鸟的影子。
向导指引商队进入山谷。
祁染冻得牙齿打颤。
却是行经一片树林的时候,狂风突然停止。
雪花垂直落下。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跳。
“向导?”祁染道,“向导何在?!”
前瞻后顾,竟无人回应。
楚七在后面道:“公子!他跑了!”
祁染道:“什么?!”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从树林里射出。
祁染的眸中划过寒影,侧过头,身旁的车夫啊的惨叫一声被刺穿喉咙。
鲜血飙到祁染的脸上。
林中不知何方窜出一支轻骑兵,骑手裏着胡族戎装,个个扎辫舞弯刀,吆喝着听不懂的语言,冲商队袭来。
祁染道:“胡兵!”
桃花卫顾不得隐瞒商队身份,拔剑护驾。
楚七在危急关头心生一计,对其中一名桃花卫道:“你脱下披风和陛下交换,领几个人往左边去。”
桃花卫毫不迟疑,领旨替死而去。
楚七护卫祁染往另一个方向突围。
箭矢如雨,刀剑相撞。
眼见已陷入重围,楚七开道而出。
祁染看不清前路,恍惚间听到一声号角。
楚七道:“陛下!前面有火把!”
皓月穿云而出。
低沉号角响彻峡谷。
楚七张弓拉弦,回头放矢替祁染解围,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同时划过千百支火箭,照得山谷亮如白昼。
唦,吵唦。
火箭落地形成一道边界。
敌方骑兵勒住缰绳,掉头就走。
祁染停马,见山谷的尽头是一片整齐的泛着银光的铁甲。
大军帅旗之上绣着一个萧字。
“祁**队!”楚七道,“陛下!是我们的人!”
*
千钧一发之际,镇北营左部将军萧腾率军赶到,救下微服私访的国君祁染。
*
火光渐渐熄灭。
暗红的灰烬似人的呼吸,一明一暗。
祁染穿过士兵,来到主将旗下。
“陛下。”萧腾摘掉头盔,下马,单膝跪地行礼,“臣护驾来迟。”
祁染认得这个表兄,只是没想到记忆中斯文儒雅的一个人,经过塞北一年的历练,脸上微微胡茬,皮肤也变得沧桑。
“朕……”祁染定下心神,指向山谷深处,“朕的几个侍卫往那边去了,请萧将军派人搜救。”
萧腾道:“是。”
*
天明,雪止。
祁染来到昨晚遭到突袭的地方。
镇北军抓到了几个落单的胡人,却没能救回祁染的侍卫。
六具僵硬苍白的尸体躺在树林里,其中一个还穿着行商染公子的披风。
“陛下,臣尽力了。”萧腾道,“找到时,他们已经没有呼吸。”
“把他们的遗体运回京都,朕要以国士厚葬。”祁染静默了一阵子,转过身道,“胡人猖狂如此,朕也不想讲礼仪,把抓到的人杀了吧。”
萧腾听完道:“陛下勿急,请先去中军帐见一个人,再处理不迟。”
“见谁?”
*
中军大帐秩序井然。
祁染撩开帘帐。
侧座之人肩披玄色貂绒手执羽扇,腰间的白兔玉佩随炭火的热气轻轻摆动。
“相父?!”祁染又惊又喜,“是相父救了朕!”
温离岸起身,平和应了一声。
祁染唇边扬起笑意。
多日不见如隔三秋,加之刚闯过一趟鬼门关就像经历过一场生死离别,有太多的话要说。
可人到跟前,又忽然站住了。
温离岸见祁染居然能忍住没有对自己乱摸乱抱,倒有一丝意外。
“相父,对不起。”祁染低下头,“朕又让你操心了。”
温离岸莞尔。
祁染道:“难道相父不责怪朕吗?”
“陛下做了臣都做不到的事情,臣怎么能责怪陛下。”温离岸在侧案坐下,撩起左边衣摆,露出裤腿的布料,“过来坐,臣看看陛下伤到哪里。”
祁染愣了一下。
那布料是藏蓝色,看起来厚实、稳重,衬着温离岸修长的左腿,让人很想坐。
但他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相父,朕,坐哪儿。”
温离岸道:“坐过来。”
祁染深吸一口气,动都还没动,脸就烧起来了。
其实从他看到温离岸戴着玉兔佩的那一刻起就已觉出不同,重逢之后的温离岸,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报答先帝的托孤大臣,也不再是那个忙于国政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的丞相,而是多了一丝人情味,变得更让他喜欢。
祁染坐到温离岸的腿上,脚尖离地,浑身酥软。
“陛下的意思其实臣大抵知道,只想最后确认一次。”温离岸随手拿起丝帕,沾了沾水,擦去祁染身上所见之处的血迹,“真的一定要为臣治病吗?”
祁染道:“三十六城,一千里路。”
温离岸道:“陛下何意?”
“朕亲自把地图上的这条路走过一遍,现在,朕和你一样铭记于心,看都不用看了。”祁染道,“如果这样都不能证明朕的决心,那朕就陪相父一起死。”
温离岸道:“陛下可知这是有人设的局?就算世间真的存在一张能解五诛散之毒的药方,那也不是唾手可得的,药方上的每一味药材都有可能牵涉出一个阴谋一方势力。”
祁染道:“朕知道这是相父的宿敌设下的局,但朕还是要尽力一搏。”
温离岸道:“解药的真伪无人可证,即便陛下费劲千辛万苦弄到药材,最后依然还是要受制于人,很容易陷入被动的境地。”
祁染道:“朕不在乎,只要有一丝可能,朕就要去做。”
温离岸道:“好。”
祁染的一双眼眸亮闪闪的,还在等着回答,忽然听到就个好字,难缠了。
“相父。”祁染抓过丝帕,“好是什么意思?”
温离岸道:“臣加入陛下的阵营,臣和陛下一起破局。”
今天是加更哟,通知一下之后更新的时间从零点调整到晚上九点,更新频率不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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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