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海螺整理的时候塞进了放小袖箭的锦囊里,最初是没打算带出来的,后来泠风送了木盒,装武器时才连带装了进来。
谁能想得到所谓的历练秘地入口竟然会在外红尘,还弄出了什么以命为凭的守门人,沐天虞将海螺从姜振清手里拿过来,走到池子边缘向前伸臂,更加靠近水池中央,海螺便又亮了几分。
姜振清看向许故剑,目光如炬,直白地问他:你们培育圣虫王,是为了培育出一只能幻化成人身的替代品,替你们在这里守门对吗,你、或者说你家祖上,见过能幻化虫身的仙人?”
许故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难道真的有这种蛊虫吗?”
对面人不答话,许故剑意识到她要先听到自己的回答,梳理了一下说:“不能算得上见过,起码流传到我这一代的故事里,没人亲眼见到过仙人,更不用说人虫幻化这种东西,如你们所见,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老头想要实现那个‘传说’造成的。”
“没有见过,单凭一个传说,就投入全部的心力去做吗?”姜振清质疑道。
“或许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离开所困之地的机会吧。”云冕对于前因仍旧一头雾水,但现在这一段的思路还算能跟得上。
许故剑略有迟疑地点了下头,继续说:“有这种考量,但更重要的是,与圣虫王极其相似的虫子幻化为能动能言替身的情景,是老头在祭器镜上亲眼所见的。所以你们说想要祭器镜的时候,我才问它真正的用途到底是什么。”
沐天虞将两块碎片都拿出来,分体之间有一些天然地相互吸引,即使中间的那一块打磨过,跟原本持有的贴在一起时,依旧奇异地连接到了一起。
姜振清问:“要怎么催动它,我们还能看到以前出现过的情景吗?”
“精血为引,灵力催动。但我们现在身上没有灵力,全靠精血不知道能不能成,而且溯洄之镜的作用是回溯当事人的见闻,许故剑并未见过。嗯……但听起来镜子回溯过的内容能够再现。”沐天虞说完转向许故剑,“真正的用途你刚刚听到了,原本我们考量的是泄露天机会有损你的命格,没想到你早就与修真之界有瓜葛,我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你会问,什么样的虫子能化形成功?”
“成功与否,如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如果你乐意解答,我当然洗耳恭听。”
姜振清长话短说:“虫子能幻化成能动能言的替身,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只蜉蝣,人族再怎么努力,也造不出这种程度的替身。”
沐天虞又加以补充:“或许能得到一具没有破绽的躯体,但躯体无法承接你成为路煞的因果,你依旧不能离开这里。”
“明白了,多谢你们告知。”许故剑眼中一片平静,不见失望之色,姜振清这会儿有点明白沐天虞为什么对这小子青眼有加了。
许故剑取出个瓷瓶,弹了一点药粉到蛊盒中,受到催化的圣虫王开始微微颤动。许故剑说:“蛊虫暴动的时间越长,狂化状态就会越严重,我先试着控制住暴动,有关这里的事情我们延后再说。”
众人没有意见,许故剑之前释放母虫割出的伤口还没彻底凝血,用刀借着那道口子割出个十字花,新鲜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在篆刻着阵纹的石台上,池中的水肉眼可见的翻涌得更厉害了。
许故剑咬牙将药粉往手臂上倒,伤口撒盐一般,剧痛之下圣虫王钻进血管的的异样感却依旧不可忽视。许故剑已经有预感操纵圣虫王要承受非同一般的身体压力,但真正施展蛊术与圣虫王建立联系的瞬间,如山倾倒般的重压还是让他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心脏骤缩,眼前全黑,却意料之外地没有摔到地上,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了他。鼻端萦绕的冷香让他清醒了几分,略带担心的声音入耳:“还好吗?”
许故剑抬头看向沐天虞,硬撑着摇摇头,恨声说:“老东西简直丧心病狂,圣虫王居然……居然能联系所有蛊种,他想要直接操控所有人。”
“什么意思,操控所有人要做什么?”
“也许只是筛选什么,也许是想献祭,他为了离开这里什么都做得出来。”
许故剑深吸一口气,说:“现在的情况是圣虫王连结的子虫太多了,我没办法操纵这么多蛊虫,只能短暂的控制压制它们,大概,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没时间再探寻这里的事了,祭器镜你们已经拿到,现在就跟我走,我送你们离开圣虫山。”许故剑急匆匆地说完,拔腿就要走,沐天虞拉住他问:“那你呢,我们离开之后,你要怎么办?”
许故剑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不能说不用管我这种话来搪塞她,默然片刻,许故剑轻叹一口气,声线低沉却实实在在是解脱的口吻:“我会放火烧山,这些诡异的虫子,还有这里人不人虫不虫的东西,一切都会结束的。”
“同归于尽,这就是你最终找到的解脱之道吗?还有,你是真的想杀了他们所有人吗?”沐天虞肃容问道。
姜振清靠着墙抱臂思索,不说什么旁的江湖道义,单凭沐天虞这份有些微妙的感情,不想让许故剑就这么死了,她就不会拍拍屁股走人。
“放火可以,那帮人要杀便杀了,但你跟着去死做什么?”姜振清发话,“速战速决吧,我们帮你收拾干净再走。”
“等一下,怎么就可以放火了。”沐天虞扶额,突然发现姜振清的杀性比她估测到的更重,处事手段未免太铁腕了,无论是从天和还是从道心的角度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只重己身爱恨,杀性又重,修炼中诞生心魔是最容易堕杀道的。
“有伤天和,绝对不能大开杀戒到这种程度。”沐天虞当场否决。
姜振清下意识地皱眉,慈不掌兵,这群狂化的寨民已经不能参照寻常人来对待,更何况这寨子从最开始就没做过什么好事。
“他们有多少人种了圣虫蛊是有罪之身?至少有半数兴高采烈翘首以盼外来新娘的血肉。”姜振清斩钉截铁道:“他们并不无辜。”
“那另外一半呢,还有那些没能遇到‘丹娘’的人呢?诚然他们是有罪之身,但是清清,你不能这样一刀下去全部同罪斩杀论处。”
沐天虞的目光扫了一圈,征询其他人的意见。云冕一向容易犹豫,觉得两边各有各的道理,皱着张脸选择窝进角落里等待结果。视线移到姜寒身上,他的表情纹丝未变,左右他的想法也无所谓——决议时刻一定是无条件支持姜振清的。
姜振清暂时陷入思索,沐天虞的眼睛又重新锁定回许故剑,说:“我再问一次,你想要的真的是杀了他们所有人吗?”
“我……”许故剑有些说不下去,她刚刚那句“没能遇到丹娘的人”已然触动了他。
“西五寨那些未至总角的孩子,我们去小厨房做饭时,预备食材和事后打扫的小厨娘们,还有你给我讲的那些学不会蛊术对蛊虫一知半解的愚钝寨民,你要放火烧死他们吗?”
“你们家身为一寨之主,残害外来新娘的大罪摆在前面,教化之责未能完成就看不到了。可是不能因为众人皆醉你独醒,就只管做审判这一件事,对吗?”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同归于尽,真的是你想要的解脱吗?”
连续的问句砸下来,和身饲圣虫王的重压一起让额头布满冷汗,可就是这样的压力之下,许故剑的头脑却比任何一刻都清醒。
她的话如醍醐灌顶,许故剑终于抬头直视她,说:“我明白了,我来用圣虫王操控压制,取出所有人身上的蛊虫,受蛊过多与蛊共生者该死,也会自然取后即死;不愿取蛊者杀,配合者依蛊量受刑,年幼全然无知者……悉心教化,还请天地宽恕。”
“你觉得呢?”沐天虞问姜振清。
“可以,就这么办吧。”姜振清回答得很干脆,沐天虞有些拿不准她是真的转变了想法还是单纯的感情用事支持自己的论断。如今事态紧急,往后再与她仔细分说。
许故剑起身将装着药粉的瓷瓶塞给沐天虞,交待说:“这个洒在你们进山时的位置,会引来能打开结界通路的蛊虫,一会儿处理好寨民,你们就尽快离开吧。”
感觉哪里不对劲,沐天虞刚刚有所察觉,姜寒已经问出口:“具体是什么位置,处理好寨民之后,你不能带我们过去吗?”
“进山那一小片的范围内都可以,因为取蛊之后会出现很多异常反应,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也怕后面再有什么变故,你们尽早顺利离开了,我才能安心。”
许故剑的言语神态都很自然,沐天虞暂时压下狐疑,几人跟上他的脚步,离开了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