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似乎古井格外的多,无一例外此处的井也被盖上了石板。
树影婆娑,陌玉绯指着古井上的石板,示意挪开。
衙差合理抬开石板,井边被蹭掉了三指宽的青苔,陌玉绯不悦:“不要在现场破坏痕迹或留下痕迹。”
丝毫的不注意,都有可能将案件的侦破引向误区,物与物的交换,总会产生联系,而作为查案的人理应将其降到微乎其微。
话音刚落,陌玉绯便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没记错,她和慕瑾搬石板时,也蹭掉了三指宽的青苔。
起先以为是不小心,但现在也未免太巧了。陌玉绯命人将石板翻转,青灰色的石料上,苔藓浅薄,除了几处指印之外,还残留着不起眼的黑色细丝,只靠看分辨不出是什么。
陌玉绯拿出手帕将其包进去,收进袖中。
碧水荡漾,幽深寂静,慕瑾似乎能通晓她的意思,递来绳索。陌玉绯静默一瞬,身上这件衣裳价值不菲,弄坏了可赔不起。
“下去看看。”
陌玉绯将绳索递给官差。
“啊?”
冬雪未化向来应该是寒冷的,陌玉绯撑着井边,身子前倾,观察着井中的变化。
“有何异常?”
“未有。”
陌玉绯更换问题形式:“水深如何?”
“到脖颈,尚能呼气。”
衙差大约身长七尺,如此水深约六尺,成年男子即使掉进去,也不会溺死。与她今日下的井,水位大致相同。
“井底可有异物?”
衙差听命沉下水面,搜寻半晌,拴着人的绳子猛抖,陌玉绯立刻抓住绳,厉声吩咐身侧的两人:“小六,老陈!”
三人死死抓住绳索,将井中衙差拉出水面。
“咳咳咳……”呛水的衙差扶着井壁拼命咳嗽,没扶稳又跌进水中,再撑着井壁小心站直。
见人没事,陌玉绯松了口气:“发现了什么。”
衙差避开目光,结巴道:“就……就是石头有些滑……没有异物。”
她从怀中摸出手帕,扔进水井:“取些青苔和泥沙。”
衙差捡起手帕,沉身,正准备下井底,不料被打断。
“伸手,取最高处井壁的泥沙和青苔。”
青苔团簇,颜色深沉,污泥带着点绿,微微潮湿,也许是比较高的缘故,表层的土已经变干。
老仵作捧着手帕轻嗅,青苔的腥味中有夹杂着别的气味,他将其掰碎,在边缘找到干涸的血痂。
“哎!是那小子遇害之地,青苔,泥沙一模一样!”
“或许是。”陌玉绯一整天连轴转,此时已经忍不住露出疲态。
两份相同的手帕放在,一个干燥,一个湿润,摆放的青苔泥沙,各方面都很相似。
这边的泥沙,青苔大致都很相似,从馄饨铺得来的信息里,许巍听到异响的是另一口井,但在那里并未发现他在井中的痕迹。
陌玉绯紧紧捡到了一个手镯。银器精致,花纹古老而神秘,雕刻的小像是远古部族祭祀的场面,不似帝都产物。
这里死过很多人,也许再过荒诞些,张家村每一口井中都死过人。
尸房停留的尸体,到底死于哪口井,陌玉绯也不知。
她擦干净手指,在不远处寻了空地,靠坐在榕树上。
“休息吧。”
夜间,晚风呼呼,炭火熄灭,寒意袭来,陌玉绯睁眼重新点燃柴火,疲倦渐渐消散。
孤月长明,她迎着风,碎发抚过眉眼,漫起痒意,陌玉绯望着头顶如同大伞般的树冠,思绪千转。
古井,应和风声,呜呜作响,似是哭泣,又似笑声,听上去分外渗人,奈何到了她身边,旁侧三人的鼾声,纷纷盖过古井呜鸣。
“你,心情不好?”陌玉绯看向一直沉默的书生。
他坐在火堆的另一侧,面上带着疲倦,火光照亮了慕瑾大半个身子,那双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忧伤。
自从陌玉绯换上这衣裳起,对方便变得奇奇怪怪,时不时走神。
慕瑾轻叹,似乎有些无奈:“想听睡前故事吗?”
“嗯。”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群信仰天神的部族,她们虔诚,纯粹,天真地为每个人祈愿,她们与世人隔绝,自由不被约束……”
人,总是向往未知的命运,游玩山野的女子被外来者迷惑,不顾族人反对,毅然决然离开世代生存的故乡,随他颠沛流离,从相爱到相厌,不过短短几年,她攀附,争吵,在漫长的黑夜中孤独等待,终究无济于事。
某一日疯癫的女子,带着稚子拼死逃亡,回到那时常梦中相见的故乡。
奈何一别两宽,再见时物是人非,部族被灭,族人消失,经受不住打击的女子在她幼子面前自尽。
“真是个可怜的故事。”陌玉绯淡漠回应,似乎觉得不妥,又询问道,“后来呢?”
可怜?慕瑾第一次听到故事可怜这种说法。
后来,稚子亲手将她埋葬,在山间与野兽为伍,茹毛饮血,在他习惯这样的生活后,被人找到,懵懂地成为前朝遗孤,背负命运枷锁。
有时候他也会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可有可无。
慕瑾缓慢闭眼,声音疲倦:“后来,她的幼子也随她一同去了。”
陌玉绯微微惊讶,她还以为慕瑾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可惜了。”
“什么?”慕瑾睁眼,一节青纱覆盖了他的眉眼,朦胧的火光中,身侧传来温热的触感。
陌玉绯犹疑着将衣裳的布料塞进慕瑾手心,发丝从指间划过,她生起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私心:“衣物和首饰是苏娘子给的,她或许知道那人的消息。”
作为律师,她不应该向无关人员透露案件信息,以及……嫌疑人信息。
苏娘子,看似无害,但总有些异常,不得不让她纳入名单,细细思量。
慕瑾沉默,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拂开面上的青衫。
晚风卷起火焰,噼啪作响的暗夜里,二人各守着规矩,不曾挨到一丝一毫。鼻尖是清淡青草香,或许是不小心沾染的,但也意外和顺,轻易地安抚人心,他本该借此入眠,却终究睡不着。
朦胧的轻纱外,女子放松身体靠着树干,眼睑微闭,碎发下的伤疤突兀显眼,纵使在温暖火光下,依旧显得冷漠薄情。
大概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有多么心软,只要示弱便可轻易获得对方的关注,慕瑾捏了捏手心的布料,再次警告自己。
这可是他要杀的人啊,他可是刺客,并不是对方眼中软弱无害的书生。
翌日,几人下山。山下百姓害怕衙差,有所保留,昨日除了那男子,其余人并未见过她,或许不会那么戒备。
然而出乎陌玉绯意料,只要她接近,村民便避之不及,齐齐沉默。他们不赶人,但同样不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无奈,她只好跟随着百姓,沉默地帮忙搬出需要晾晒的豆子,蔬菜。
其余几人也跟着她的动作,帮忙做起了农活。
姑娘罗裙蹭上灰尘,老仵作拄着紫竹拐杖靠在木架旁,嘀嘀咕咕,有些看不下去,他瘸着腿,气性大了,一步一步,也动起手来。
小山铺成平地,他们看在眼里,有人动摇,可才走出一步,便被家中人拉住了臂膀,半晌摇摇头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
依旧无动于衷。
溪水下游,避开人的陌玉绯双手捧起流水清洗,身侧的慕瑾帮她提起拖地的衣摆,此举在这个时代多少有些冒犯,但陌玉绯并未反感,相反甚觉得他贴心,通晓事理。
突兀间一道童音响起,宛若山间流水,清澈童真。
“阿姊,你真好,像卯哥哥一样好。”
陌玉绯侧身,遮住吓人的伤口,偏头看见梳着小辫子的丫头。
小丫头蹦蹦跳跳戏水玩耍。
“卯哥哥是谁?”
她偏头想了想,继续踢水:“是和阿姊穿的一样的人。”
词不达意,但陌玉绯还是明白了,村民耕织为业,大多穿的是短衣,并不会穿长袍罗裙。小丫头口中的卯哥哥,应该是那个曾进山借宿的书生。
“好在哪?”
“卯哥哥,也会像阿姊一样,帮叔叔伯伯晒豆子,但是阿爹阿娘不喜欢他。”说到这,小姑娘失落地坐在石头上发呆。
陌玉绯从水中拾起一块漂亮的石头递给她,小丫头立刻喜笑颜开。
“为何不喜?”
“他总说山上的井里,每到晚上就有人哭,让伯伯们随他去救人。”
“伯伯们……去了吗?”
“去了。”
“后来呢?”
小丫头晃着脚,天真无邪:“伯伯们回来后说卯哥哥要离开了,让我不要去山上找他。”
“阿姊,井里真的有人哭吗?”
陌玉绯绑好木架,起身将小姑娘抱离水边,她望着悠悠清流,心头空空。
“没有。”
“哦。”小姑娘不死心,“那为什么卯哥哥说有人哭。”
“许是风拂过井的声音。”陌玉绯眸色黯淡,她仰头,风穿过发丝。
“他……听错了。”
人性险恶,总经不起考验,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又懂得什么,陌玉绯看向弯腰逗小姑娘的慕瑾,难得劝告:“日后,莫要离我太远。”
慕瑾起身抱起小姑娘,握住陌玉绯伸出的手,眉眼弯弯:“好。”
土拨鼠尖叫~好想要小读者的评论,有人看吗,好凉凉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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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