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绯捻着香灰神色不明,轻轻推开门出去,片刻后回屋闭眼静待天亮,一夜无声曙光窗纸落在她的脸上,苍白清冷,蜷起的睫毛划起浅浅的弧度。
细微的敲击声传来陌玉绯缓缓睁眼,她的手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麻木僵硬,笨拙地推开门与站在屋外的盲僧照面。
他双手合十低头全白的眼珠轻颤像是再打量屋里,不知为何明知这个人眼盲,陌玉绯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她往旁边侧身挡住对方朝向慕瑾的视线。
“阿弥陀佛,贫僧等候多时。”
陌玉绯挑眉示意他小声些,随后合上门走出去。
风卷落叶明媚的阳光下,婆娑的影随风摇摆凄凉萧瑟,穿过古木长廊走进佛堂,金佛庄重无言岁月的痕迹披在他身上,沉寂颓靡。
陌玉绯在蒲团跪坐下来翻动烛台检查:“大师找我有何要事?”
盲僧跪下敲击木鱼,空荡的大堂传出“嘟嘟”的叩击声,他不紧不慢脸上的神情悲悯而慈祥:“施主可知昨日带回的人是谁?”
“是谁。”
盲僧但笑不语指了指眼前的大佛。
陌玉绯抬头仰望古佛,他的眼幽远深邃顺着视线望去,墙面上挂着一铜镜,晃动的烛火跳跃,铜镜映出的画面朦胧模糊。
她起身走近抬手去触摸镜面,奇怪的是镜中并没有映照出她的影像。
这面镜子更像是一幅画。
陌玉绯叩击镜面发出“咣咣”的闷响,里面并未有夹层是实心的,她取下铜镜检查镜子后是平整的墙,没有机关设计。
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镜子”,她重新将镜子挂回去。
“大师何意不妨直说?”
盲僧神情自若:“听闻宛平县有位断案如神的女状师,此人莫非就是红玉姑娘?”
陌玉绯摸摸脸,什么时候她的脸这么让人脸熟了,是个人都能认出来?凉城距离京都可有几百里,在消息闭塞的古代,她一个小小状师何德何能让人耳熟能详。
陌玉绯遮住眼中深思拱手行礼:“大师言重了。”
“呵呵,大人来此地是为何?”
陌玉绯:“自是除暴安良,揪出真凶还世间正道。”
这妮子真是傻,盲僧眯眼笑得更加和蔼:“施主大善,不如你我二人合作如何?”
“哦?”
“施主所求不过真相大白还逝者以公道,而贫僧所求也只是楚老爷口中那传家宝。”
传家宝,据慕瑾所言此次来的宾客皆是为了此物,陌玉绯倒是好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引得无数人年复一年赴死。
杀死楚公子的,还有往年那些宾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陌玉绯靠在柱子上漫不经心试探:“大师是出家人,怎么也对黄白之物感兴趣。”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物并非黄白之物,而是祸乱之根。”
盲僧垂首语气幽幽,他轻叹脸上的神情慈悲祥和倒比那佛像更像普渡众生的神明,只是这种“善意”是真是假,也只有对方知道。陌玉绯深深瞥了眼门口的半片衣角:
“依大师所言,此案如何查是好?”
“大人可有眉目?”
陌玉绯向着佛堂外走去:“楚老爷曾言每日傍晚都要集中搜查我等的房间,不如先提前将所有物品搜出来摆在院中央查上一查。”
“阿弥陀佛,妙哉妙哉。”
跨出门槛,黑色的衣角飞速掠过看身影像是那位刀客,陌玉绯顿住脚步待人走远,才重新走进后院。
六间房门,昨日焚烧完画稿她曾捏了些许灰烬放在每间门扇边框,现如今盲僧和刀客的门上的灰烬皆洒在外侧,证明期间外出过。
黄衣小姑娘和慕瑾那间房门灰烬还摆放好好的,而紫衣女子门上的灰撒了,外面的地上却并未残留多少。
陌玉绯上前推开刀客住的“开门”,里面空荡荡并不见踪迹。
刀客进了紫衣姑娘的房间,他们认识。
陌玉绯走到旁边敲击房门,片刻后门缓缓打开,紫衣女子挡在门口冷声发问:
“何事?”
衣袂飘飘挡住了不少视线,陌玉绯也没贸然行动进去查看,她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垂眸淡淡将方才与盲僧商议的告知。
“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好呀好呀!”
回答她的却并非是紫衣女子,而是问询打开门的黄衣小姑娘,她眨着眼蹲在她哥哥身旁,好奇地晃着小辫子。
一夜过去不知是不是陌玉绯的错觉,那囚犯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不像昨日见到的那般混沌。
众人依言将所有有价值的物品从各自房间里面搬出来,整齐地摆在院中的空地上。
六把匕首,六尊菩萨,六个香坛,六张烧毁过的残篇佛经。
除此之外并未有什么其他特殊的物品。
慕瑾房间里找到的匕首上不知何时生出了褐色的锈迹,深浅不一像是多年以前的东西,但陌玉绯分明记得先前她进去查看时,枕下的匕首还是和她的一样,崭新削铁如泥。
“这个匕首你可有印象?”
慕瑾用手帕盖住匕首一角拿起来端详,铁锈沿着刀身蔓延如同盛开的霜花,明与暗的交界连接着丝丝不起眼的深色,他眯眼像是想到什么般,眸子变得凉薄。
慕瑾放下匕首:“没有。”
除却这个诡异的匕首,其他的物品皆是一模一样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般,就连佛经残缺的部分也是相同的。
也正因此这样特殊的存在也往往更加危险,楚老爷恰逢此时提出要检查各个房间里的物品,不得不引人深思。
若今晚查到此匕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趁着众人提议共同再去搜查每间房,陌玉绯垂眸靠近慕瑾,她观察着每个人的举止言行低语道:“可有门路弄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匕首。”
长风扬起青丝翻飞的衣袂里,慕瑾从袖中取出一把和其他房间一模一样的匕首,他眉眼轻弯笑得像只狐狸:
“先前枕下那把被我收起来防身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陌玉绯接过匕首收进袖中,面无表情夸赞:“做的不错。”
待集中搜查过后,众人依次将各自的物品搬回去,进到慕瑾的那间屋子时,陌玉绯弯腰不动声色把正常的匕首放在枕下,暗中将生锈的匕首替换缩进袖口。
晌午时分悠长的钟鸣自佛堂响起渐渐散开,接连不断回荡,香坛里的香不知何时添满,白色泛青的烟雾弥漫熏得人难以呼吸。
陌玉绯捂着胸口巨石般的压迫感让她整个人意识昏沉,推开门外面是捂住口鼻的众人,她撑着想去佛堂看看发生了什么,才迈出门槛便直挺挺向前倒去。
颠倒的视线中众人冷漠旁观,白日慈悲的盲僧面无表情,小姑娘百无聊赖把玩手指,忽的一道怨毒的目光刺来,陌玉绯艰难抬眼对上平静雍容华贵的紫衣女子,不悲不喜,仿佛刚才的感觉是错觉。
坠地之际腰身被猛地束缚像后拉扯,陌玉绯落入冰凉的怀抱,骨头硌人瘦削虚弱,但单薄的胸膛却又充满力量不容挣扎,她仰面红唇翕张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陌玉绯不懂,为何此时的慕瑾脸色也冰冷得像铁块,顷刻间宛若换了一个人。
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慕瑾放缓声音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嗯。”
陌玉绯用气声应道,无意识轻轻攥紧了慕瑾衣襟。
四周寂静,慕瑾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起,长身玉立转身之际风华绝代,眉目间不怒自威,丝毫不像一个书生。
台阶下,小姑娘幽幽开口:“他好像选中了红玉姑娘哎。”
慕瑾回眸冷漠道:“你们敢动她试试。”
“啧啧,红玉姑娘可是救了哥哥呢,我怎么会害她。”
空气中的香实际上是一种迷药,只不过这种药只会对特定的人起作用,而所谓的“特定”也不过是被投放了另一种药物。
中药者会被献祭,以此来换取其他宾客苟活,人人为了活着不惜牺牲同伴,有时候药是那位下的还是这些所谓的“同伴”下的真的很难分辨。
宾客们大多只以门牌的分类划分阵营,殊不知人心难测,阵营里也并非全是自己人。
慕瑾进屋后其余人也各自回屋等待迷烟散去,总归现在也无法真的献祭。
场中只剩下一人,朦胧的烟雾里对方盯着陌玉绯紧闭的房门,伫立许久缓缓转身轻轻推开对面的房间。
总要有人牺牲不是吗,何不让那位如愿,这样这场游戏才更有意思。
门打开又合上,走出来的人眼眸荡开笑意转瞬间化成利刃看向对面的窗缝,随后松气快速离去。
慕瑾漫不经心叩击窗上的横木,一道黑影落在窗纸外缓缓跪下,他抬眸冰冷道:“去查查这个人与……”
话说到半截,他停顿思索片刻才无奈放缓语气:“查查对方与阿绯是和关系。”
随行的暗卫闻言蓦地抬头,随机压下惊诧:“是。”
慕瑾抱着陌玉绯坐在软塌上,窗外的风吹拂他的发丝,发随风扬两种不一的青丝缠绕纠葛慢慢打结。
他细细描摹着怀中女子的脸,指尖流连缓慢停在她眼尾的疤痕。
伤疤约莫一寸,很深,动手者似乎充满恶意想要一击毙命但被她挣扎躲开,慕瑾难以想象是在各种情形下的打斗才会留下这种伤害。
在她拜师前便有这样的疤,而那时陌玉绯还远远不像现如今这般厉害,不会武功,像众多深受苦难的平常百姓般,手无缚鸡之力。
眼睛是人最为脆弱的存在。
慕瑾心中发涩,他俯身唇轻轻落在自己触碰伤疤的指尖上。
忽然掌心泛起浅浅的痒,慕瑾抬手对上一双发红的眼,他身子僵住:
“陌玉绯?”
陌玉绯合上干涩的眼哑声回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