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外,还是黑夜,在这种时候出去若是碰上巡逻的城卫便麻烦了。
陌玉绯二人躲在乐坊中,等天微微亮时,舞女们休憩,又再次进入隧道。
那未能见到脸的男子也已消失,只留下石台上孤零零躺着的人,但在如此空荡的环境中,贸然出去属实危险,若是那男子也如她们一般原路返回,未免要打草惊蛇。
陌玉绯将从乐坊随手拿的红色舞裙套在黑色劲装上,她把别在腰上的剑递给慕瑾。
或许是知道让他在这里等,定然要被说教,陌玉绯换了一种说法:“辛苦老师在此望风。”
慕瑾抬眼,接过剑淡淡道:“速回。”
红衣女子大跨步向前,身子板正,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走动轻晃,不似舞女,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慕瑾抱着两把剑靠在墙上,打量着四周,在不远处的墙壁还隐藏着一道气息。
石板上,一名女子双眼紧闭,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她安静温婉,眉宇间是淡淡的疏离。
她的身上并无多余的饰品,干净整洁,每一片布料都被人抚平褶皱,不曾束起的青丝被人扎起了小辫。
辫子粗糙,偶有碎发,与她本人的气质不符,或许是那位思念她的生者所编。
陌玉绯打量着她的脸,向前一步,不料脚尖碰到了什么,叮铃一响,她弯腰捡起。
是一枚银制的长命锁,上面沾染了灰尘,正中央用小篆刻着“珏”的字样
那个人,还在这里。陌玉绯突然这样想,她从怀中掏出手帕包裹住长命锁,想了想最终只是将其擦拭干净,放于女子枕边。
陌玉绯将手帕塞进腰封,转身离去进入隧道,慕瑾望向她的眼眸多了丝无奈,真是不按谋算出手啊,冷漠时任凭怎么卖惨都不为所动,心软时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换来她的怜悯。
那块长命锁是很不容易才窃来的东西,会留在那里,自然花怜中途又来了一趟,专门放在那,等人上钩。
不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自身也暴露了出来。
等天亮后,又该是忙碌的一天,陌玉绯眼下的黑眼圈又浓重了几分,她与师父道别,又被塞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秘籍,甚至有医书毒书。
她师父的袖子里真是什么都有,打架时不会掉出来吗?
下次再见,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陌玉绯回府衙述职,事后在厢房小憩,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几日后慕瑾凭借一封陈情书,被五蕴书院破格收入,而陌玉绯正在乐坊继续调查。
自密室回来后,陌玉绯每每见了花怜,总觉得怪异,起先误以为是见识了她真面目,再面对整天泪眼蒙蒙,我见犹怜的她觉得割裂。
直到再次来了长青坊,将到了众多舞女,陌玉绯才醒悟。
花怜,包括这些舞女都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时此刻,陌玉绯一只腿支起,抱剑坐在桌子上,她面前三步外是摇头晃脑走来走去的画师。
门拉开又合上,一人出去,下一人便进来,陌玉绯盯着舞女打量,沉默片刻后道:“闭上眼睛。”
舞女顺从地闭眼。
“是她的了。”
画师松了一口气,麻利地把画像上的人眼睛添上。
陌玉绯接过画看了一眼,画中人闭着眼和那日密室躺在石板上的人一模一样,而这些是她从所有舞女中拼凑出来的五官。
真是……有意思。
陌玉绯将当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说与县尉听,成功说动他去调查。
而几日下来,京都名籍里竟找不出一个“珏”字。
珏——拆开后是王玉,敢用这个名字的倒也寥寥无几,若是皇室贵族之人,死了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会籍籍无名,悄无声息。
明面上查不到的信息,或许唯有去鬼市才能有结果,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孤船在流水中漂泊,船夫佝偻着背,竹竿从水中沉没又抬起,他手上的皱纹又增加了几条。
陌玉绯一身漆黑的幕篱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只有竹篱下边的一小块地方,颜色稍微浅了许多,能从里面视物,而外面看上去还是一片黑。
拖地的皂纱重重叠叠,有些被随意披在肩膀上,轻盈,但遮挡效果挺好,是男是女都让人辨不清,船家沉默片刻学会变通,将船头放着的一块麻布递给她。
黑布盖住了陌玉绯的头,这下子是怎么也看不见了。
本想投机取巧记一下路线,看来是不行了。
船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陌玉绯拿开黑布,一手提着拖地的衣摆踏上岸。
鬼市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纵使灯火通明,也昏昏沉沉让人感觉到压抑。
来此的人鱼龙混杂,多数人也如同陌玉绯这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回想着上次的记忆,来到百晓生的摊位前。
今日,这里并没有排起长队。
陌玉绯将画像递给他,附带的还一张写着“珏”字的纸,她压低声音尽量伪装成男性低沉沙哑的声线。
“我要查这个人。”
小童摇着蒲扇,翻看着手中的纸张,又抬头看向他的客人,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京都认真在查那个案件的人,怕是只有传闻中姓陌的那位状师了,只不过要讨要消息为何不找身边那位相好。
清风楼的消息来源可比他广多了,小本生意,真难。
百晓生挠挠头:“姑娘可知晓我这里的规矩?”
陌玉绯眯眼,是怎么暴露的。
“知道。”陌玉绯拿出一块血红色玉雕麒麟。
色泽温润,麒麟活生活现,更重要的是它是前朝之物,传闻中帝王爱妃的心头好。
流言不知真假,但这块玉本身的价值并不比流言低,血玉难得,有市无价。
刘县令贪生怕死,这辈子都在刀尖上小心行事,他是个墙头草,两边都讨好,却也还是被拉进了漩涡中心。
现在唯一能信的,居然是他为了保命偷偷留下的,最不看好的后手。
在陌玉绯直言向他求取珍贵的宝物,去悬赏查案线索时,刘县令将这块血麒麟交给了她。
百晓生的规矩,普通消息银子可换,而那些世人所不知的秘辛则要以物易物,凭心情交易。
宝物虽好,但太过烫手。百晓生取纸,执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一张契约:“我要你的一个人情。”
又是人情?陌玉绯竟不知自己的人情居然如此值钱,她接过纸,上面的字写得潦草,让人认不清,这种东西签了属实是给自己挖坑。
她撩开衣摆,在摊前席地而坐,取纸执笔:“你有何诉求?”
百晓生撇撇嘴,怎么跟审犯人一样啊。
“不得与百晓生抢消息源。”
“不得与百晓生抢买家。”
“不得追杀百晓生属下线人……”
这要求也太多了吧,陌玉绯写着写着停了下来,一个人情可以干这么多事吗?况且这些需求怎么看,都和她的人情无关。
陌玉绯垂眸,加上一条,甲方应保证消息的准确性,若有误,已上作废,乙方拥有对合约的最终解释权。
百晓生盯着这份另类的契约,甲方乙方好像是两个人的代称,很好理解,他指着最终解释权:“这是什么意思。”
陌玉绯放下笔:“若契约存在歧义,我有权利做出新的解释和决定。”
百晓生呆住,还可以这样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还可以这样,记下来记下来。
确定没有问题后,二人签字按手印,契约一式两份,各自保管。
陌玉绯得到了一个地址——旌南峰邱甸坡,此地位于京都以西百里处。
多说多错,百晓生贯来是会做生意的,只给一个确定的地点,其他的陌玉绯若是查出来就好,查不出来也是她自己的问题,又怎么能说他给的消息有错呢。
陌玉绯倒并没有觉得不满,眼下似乎是空手套白狼,有个地点已经很不错了。
邱甸坡,路途遥远,恰好处于西征运粮的路线上,今上沉迷炼丹寻求长生之法,自然不知他的国家满目疮痍,四处揭竿起义想要分杯羹。
京都的官员们纸醉金迷,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为平息动乱,保证前线士兵的果腹问题,每年的赋税都在节节升高。
今年,竟连百姓种粮都不放过。
黄沙漫天,陌玉绯骑马行走在荒漠,一行行蹄印被风湮没,此行她只带了几名熟识的衙差,和一位画师。
画师擦着汗,指着自己画的地图,又对照着眼前的地形,惊喜道:“大人!那里便是了。”
陌玉绯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土黄色的山坡底下,一座木制的客栈在风纱中若隐若现,鲜红的旗帜猎猎作响。
这是供往来兵客休憩的驿站。
百晓生提供的地点,是想让她调查这客栈,还是这座山。
陌玉绯抬头,暮色将近,天边升起红霞,如同燃烧的红莲,不管是哪个,今晚注定要去那客栈。
她轻挥马鞭:“走吧。”
几人浩浩荡荡骑马疾驰。
“吁——”
一位衙差紧急勒马,大声呼喊:“掌柜的,还不出来给爷来碗水。”
风吹起布帘,缝隙之中,五个大汉围坐,面对面对峙,气氛似乎不对劲,她使眼色让众人把腰牌都收起来,翻身下马。
掀开布帘,一根筷子裹挟着劲气袭来,直击衙差眉心,陌玉绯当即从侧边一脚踢过去,她转身迅速抓住飞驰的竹筷。
“呵,公子好生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