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盈儿在此,官爷有何吩咐?”
“带走。”为首的官兵手一挥,身后的兵卒陆续跟上将两人押走。
陌玉绯被人群排挤在外,见此拉住一人询问:“发生了何事?”
莫非又是押粮官那个案子?但彼时案发这两人并无接触二楼那位官员的机会。
那兵卒看了看前面的首领,低声道:“还不是牢里那位大人……”
兵卒声音越来越小,讲到最后索性不说了跟着行列离开。
暮色苍茫,长街上已不剩什么人,更夫的啰音响起,宵禁时刻陌玉绯不敢多作停留,只能放弃跟随行列的想法,拽住云的手腕,向小巷奔去。
黑暗藏起身形,列队的军马从巷口擦肩而过,陌玉绯一路疾驰,到家时小屋的灯早已熄灭,她转身却发现刚刚松手之后,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陌玉绯皱眉,暗中松了口气,看来也不像她之前见到的那样弱,也是,毕竟是清风楼培养的刺客。
她缓缓推开门,屋中一片漆黑,三月中旬气温回升,也许是此地太过阴凉,仔细感受还是冷的,晚风穿过半开的窗户撩起布帘,月光照出睡得安详的人影。
陌玉绯没有打扰,她轻轻掩住门扉来到院外趁着月色尚好,执剑练招。
呼呼风声擦耳而过,长剑每一招一式从滞涩到越来越流畅,墨发飞扬翩若惊鸿,不知过了多久,陌玉绯收剑轻轻擦拭额角细汗。
慕瑾支开窗,趴在窗口凝望,深邃的眼眸被照得越来越亮,他平静沉默脸上既没有往常和煦的笑意,亦没有刻意堆砌的冰冷或者是天真。
但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慕瑾微闭着眼细细打量着外间的身影,再一次为其感到惊讶,习武之道没有人带领,如同盲人摸象,很难有进步。
但这个人,似乎是真的聪慧,总有自己的理解,慕瑾交给她的剑谱,上面画的是一些杀招,攻为主。陌玉绯却偏偏挑出为数不多的守,以守为主,守中藏攻,守时滴水不漏,攻时猛然突袭。
不知是更温和了,还是更危险了。
“吵醒你了吗?”陌玉绯将长剑挂在墙上,“抱歉。”
慕瑾揉揉额角:“无碍。”
“阿绯今日怎回来得如此之晚?”
陌玉绯边舀水洗漱边回应:“府衙又出案子,耽搁了。”
慕瑾隔着布帘侧身躺下,他望着窗外的明月,缓缓闭眼,倦意如潮:“何事?”
清浅的声音不知不觉漫上鼻音,陌玉绯察觉,声音放低:“县令宴请最近进城的押粮官……”
不多时,小屋彻底安静,陌玉绯讲故事般地阐述成功催眠人,她躺在床上,身体明明疲惫得腰酸背痛,思绪却是如此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陌玉绯翻身侧躺望着布帘子透出的影子,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仔细梳理记下漏洞。
夜深,一旁传来细碎的呢喃声,如同蚊蝇,听不清楚,似乎陷入了梦魇,他的声音痛苦而挣扎。
陌玉绯轻声唤道:“慕瑾?”
几息后,那道身影微微靠近揪住布帘,他蜷缩着,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那若有若无的痛吟在挣扎过后默默消失。
陌玉绯盯着那发颤的身影,布帘角落露出的手指节被攥得发白,她不想窥探别人的**,但是看到慕瑾这般,还是忍不住生出别样的情绪。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伸手握住那只手,慕瑾的手冰冷修长甚是好看,陌玉绯握着手心渐渐出汗,半边清凉半边热烈,黏腻纠葛,她犹豫再三没将手收回。
布帘那边,颤抖的身影渐渐平稳,某人盯着交握的手失神。
熬夜的后效大概是醒得特别晚,日上三竿,陌玉绯支着下巴坐在院中数着来往的飞鸟,片刻后书生姗姗来迟,向她招手。
“阿绯,可以走了。”
陌玉绯不明白,昨晚熬夜的是她,为何这人起得比她还晚。
祸福相依,陌玉绯本打算今日去大理寺走一遭,但才到府衙才知又发生了大事。她昨日救的那男子竟死了,死状和押粮官一般,眼睛瞪圆,嘴大张着。
死的是皇商,但本质上依旧是普通百姓,正因此此案并未被大理寺提走,尸体顺势被运到了府衙。
老仵作用镊子取出尸首牙齿中的食物残渣,验过后并无毒,他皮肤上有针孔,但那是陌玉绯针灸时留下的,并非被毒杀。
排除一切不可能,老仵作根据他身体呈现出的状态下定结论:“是被吓死的。”
“他可有心疾?”
“脸色发青发黑,应当是有。”
陌玉绯用剑柄抵住尸体背部,沉默不语,片刻后出门。衙差跟在她左右,详细解释今早缉拿经过。
“报官的是那皇商的儿子,他当时慌慌张张跑来,再后来惊悸下晕倒。”
若是普通人家,或许会以为是意外死亡,尽管死状可怖也会找理由说服自己,来报官,意味着默认是他杀。
陌玉绯看向衙差:“他人呢?”
衙差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避开视线:“陌状师有所不知,那人恰好是书院大儒的得意门生,出了这事当即被接走了。”
“明年可就要科考了,自然是不敢耽搁。”说到这,他停顿了,悻悻道:“这不是大人不在嘛,衙中只剩下县丞县尉等大人,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纵使县令在,怕也是不敢得罪大儒。陌玉绯道:“去宋宅看看吧。”
昨日出了那事,我不曾见过这大儒所谓的得意门生。
今日一早,宋府便挂起了白布迅速发丧,而死者的妻子此时还待在大理寺,甚至不知她的夫君已死。
堂中披麻戴孝者拥挤在一处,他们对着空荡荡的棺材嚎啕大哭,声音凄厉,闻者悲伤。陌玉绯和慕瑾上前上完香,便随着小厮去昨晚的里屋调查。
狼藉的地面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就连陌玉绯昨日用捡划破的被子,也换了新的。
“他昨夜醒来过吗?”
小厮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陌玉绯说的是谁:“老爷,夜半醒来过一次,还因口渴叫过一次水。”
此屋的窗,相比于大堂的要宽上不少,窗户是开着的,能一眼望过去外面庭院大半的景色。
小厮解释:“老爷最爱欣赏美景,吟诗作画,故家中的窗户也采取这种最能容景的构造。”
陌玉绯记得昨日窗前摆设的有屏风,喜欢赏景,又用屏风遮挡,真是矛盾的说法。屏风被撤走,地上留下的四四方方的两块痕迹,很显然摆设屏风的人并不是一时兴起。
摆了这么久,为何要撤走,又为何撒谎。
陌玉绯:“屏风,谁撤的?”
“回大人,昨夜老爷醒来觉得胸闷,想吹吹风便命人把屏风拿走了。”
“屏风在何处?”
小厮啪的一声跪下:“大人……奴……那下人笨手笨脚不小心摔了屏风,石子戳破了绸缎,奴方才得知那狗东西竟胆大包天,为隐瞒给烧了。”
陌玉绯也不知信了几分,她揪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问:“你家老爷,可有心疾?”
“没……没有的。”
“最近有吃过什么药吗?”
“不曾吃过,老爷身子好。”
房中摆设齐全,有不知名的花草,书案上摆着不少册子,正中央铺开宣纸,纸上是一串墨点,毛笔倒在角落晕开一大片。
打扫得这般整洁,案上确实这般模样不太合理,若以他杀作结,这手段要么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要么,并非死人后才打扫,皇商醒来得知一切,不知为何对于惊吓他的东西,没有选择报官,而是选择隐瞒,甚至派人销毁屏风。
他坐于书案,此时又看到了什么,惊惧之下活活被吓死。
“你方才说他最爱赏景作画,不知陌某可否有幸一观。”
小厮犹豫着,最终还是在竹篓里翻出些画卷。
陌玉绯将其中一头递给慕瑾,再缓缓拉开,宣纸洁白如雪,纸上美人身姿曼妙,细腰纤纤一握。
作画之人手艺高超,人物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中走出。奈何奇怪的是画中人的脸不知为何被涂掉,看不出来是谁。
陌玉绯接连打开几幅画,皆是如此。
“这些画为何会这样。”
小厮道:“大人不知,我家老爷是个画痴,但偏偏画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人脸,每次画完后便会涂掉。”
“知晓了。”陌玉绯将画卷放回原处,“不知你家公子何时回府?”
“公子忧思成疾,夫子为其忧心近日怕是不肯放人。”
大致了解情况后,陌玉绯抱拳告辞,途经大堂时,里面传来争吵声。
不似方才哀恸的哭啼,此时是据理力争的辩论,宋家产业很难不让人觊觎,尸骨未寒,无人问津真相,只将眼光投在那小小的银钱上。
陌玉绯摇头叹息,别人家事,她不好管,也无从管起。
大理寺,某种意义上是她的上级,大概是陌玉绯近日的风头太大,那边的官差对她熟了,见她来竟然也没过多刁难。
刘县令被列为谋杀押粮官的罪犯,原本是不允许人探查的,但不知为何陌玉绯顺利进了地牢。
陌玉绯站在木栏外,一线之隔,一人处变不惊,一人潦倒颓废,相比刚进牢时县令苦苦喊冤,希望她救他。
今日不知为何,刘县令格外的沉默,见陌玉绯来,只看了一眼就又低头数稻草,他坐在角落存在感极低。
“你向大理寺卿说了什么?”
县令身子微顿,他挪着腿转身背对着陌玉绯:“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