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咖啡馆早已成为流行了,但在梅城,那还是新生事物,并且大多都不够独立,只是附于戏院茶馆之内,而红磨坊却是当时唯一独立咖啡馆之一,它共有两层,一楼除公共大厅之外,间隔了很多雅座,楼上是会所性质,可以出租给客人举办活动。刚跨上咖啡馆门前广场,就看到赵四凤冲我招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还做了一位男子,看不清是谁。不是说,是女子沙龙吗?
我走近了,看清赵四凤对面男子是蒋浩然。他一身白西装,把脸衬得黝黑。恁你再潇洒,也只是个与日本人做生意的卖国贼。
“师娘,不是说是女子沙龙吗?!”
赵四凤没理我,一手拉着我坐下。“你这嘴,不饶人啊。快,坐下。”
“白小姐要淡咖还是浓咖?”蒋浩然装出很绅士的样子问我。
“都不喝,我是来参加女子沙龙的。”
蒋浩然的脸陡然变得通红,像烙铁一般。我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毕竟人家是生意人,再说跟三井公社还是家族生意,不一定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给我来杯淡咖啡吧,谢谢!”我比较有礼貌地对蒋浩然说。
蒋浩然伸手打了个响指,叫过来服务生,替我点了杯咖啡。
响指很响,手指粗而短,毛绒绒的。不得不承认,他很像《魂断蓝桥》里的男主角,有股野性的魅力,但他也还是个与日本人做生意的卖国贼。
“好啦,我先上楼了。给你们十分钟单独聊。谈完后君宜你快到楼上参加沙龙!”说完,赵四凤上楼去了。
蒋浩然开门见山里说,“白小姐,我知道,在家族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迟早有一天,我必须作出选择。但我现在要跟您谈的还不是这件事。我猜《梅城法纪乱象》那篇调查报告是你写的吧!”在说这些话时,蒋浩然紧紧地盯着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蒋浩然不回答我,“李敬修是我多年的好友,在我最后一次去报社看他时,他跟我说起过你,说你是个了不起的记者。”
一听到连环杀人案,我便想将知道的实情全盘托出。但一想到这个案件是禁止调查的,我如何能想象眼前这个陌生人!我在掂量,要不要跟他说实情。我完全不了解他,他有什么背景,我完全不知道,有可能他是中央政府的暗探,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知道有很多社会名流都是中央政府的义务暗探。
“白小姐,我相信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所以跟你坦白说,这个杀人案,是禁止追查的,听朋友说,全省已发生了四十多起,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多起的,我必须阻止它再次发生。”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吗?”他越坦白,我就越担心。
“不怕!”
“为什么?”
“我的绰号是神探,我见过很多人,这一点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可贵的正义感,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我将张小冬的惨案以及颜医生给我的二十多份尸检报告大概跟蒋浩然说了下,最后约好进间与地点,具体再谈。我说完后,突然觉得心上的一块石头突然轻了,不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四凤下楼来,悄声说,“好了,大侦探我可以把白女士带走吗?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的”蒋浩然冲赵四凤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来,与我握了握手,再次向我表达谢意。当蒋浩然向我伸出手时,我迟疑了会儿才伸出手去。那时候,不流行男人与女人握手的,一个男人只有对一个非常尊敬的女人,才会伸出手去。蒋浩然的手,粗野有力,与陶梅庵秀气的手绝然不同,一个代表野性,一个代表文明。
我跟着赵四凤走上楼,楼上轻柔的爵士乐隐约传来。很久没有参加过舞会了,因不适应而有些心不在焉。一曲终了,赵四凤牵着我在一张桌旁坐下。一个胖女人走到舞台中央,身着胖大黑纱裙,头戴修女发带,我认出了她,正是昨夜同桌的神父妻子。
“各位姐妹们,今天我们在主的召唤下,在这里相遇,目的是为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人送去温暖……”胖修女一字一顿,神态安祥,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旁边一个年青的女孩子拿出一个捐款箱。
我捐出了身上所有的法币,共五百多圆,赵四凤带头捐了一千圆法币。史密斯夫人,再三地替战争受伤者向众位夫人表达了谢意,并请夫人们吃完圣餐,就宣布活动结束了。这个小小的慈善沙龙,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
我回到新国民饭店时,正好是下午茶时间,又跟梅庵坐着黄包车,一起来到陈老将军府上。这个时候,客人已少了很多,留下来的还有两桌的客人,我想应该都是陈将军在军队里时的同事与下属。
吃过饭,众人与陈村夫妇合影留恋,就各自散去了。与陈老将军告别时,老将军悄声说,“现在正是国家用人的时候,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蒋公就会召见你的。”
“老师啊,学生就是一个书生,能为国家有所贡献,那是求之不得。”陶梅庵真诚地对老师说着。
“好,好,好,我最欣赏的就是这点,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啊!”
我们两个女人也在一旁小声告别。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我们都更喜欢对方了,赵四凤喜欢我的直爽,我喜欢她的世故。
我与梅庵坐上了陈村老将军的座驾,车开出了很远,陈村夫妇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一走到转过路口,看不见了,二人才转过身去,与喜欢的朋友告别,我心里有些伤感。
看着两个老人手牵手告别的画面,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梅庵,我们也要这样一直到白发苍苍!”陶梅庵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过我。
两个小时后,车抵达我们的家,与司机道别后,我们走向家中,随便让常妈坐了点吃的,就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是深夜,陶梅庵的胳膊像大围巾一样紧紧地包在我的肩上,温度一直传到我的心里。我转了转身,陶梅庵的大手在便在我胸前活了起来,像蛇般游走,我感觉下身有点灼热——我自己也很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梅庵的激情给点燃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