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姣想象过很多针锋相对的场景,像电影里蓄谋已久的反目成仇桥段。
可真到了今天,她忽而生出了一种平静感。
崔东哲的女友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季灿见状向前走了两步,其他人也下意识跟上。
一群人集体向前的动作在这一方小小的门口,还是有些冲击力的。
杭姣见她手指松开,身体让了半步,继而很小声地说:“进来吧,他等你很久了。”
“真是万幸,我也期待这一刻很久了。”杭姣浅浅笑着,拾步跟她往里走。
院子里摆着杭姣从前送的花,之所以认得出来是因为花盆没有换过。
那也是杭姣精心挑选的。
崔东哲之前还责备她买如此娇贵的花,单是照顾好它就要花费不少心思。语气却很是欣喜。
现在看起来,他照顾的还不错。
这几处房子的布局都大同小异,装修风格也相似,看起来不像是临时住所。
杭姣在昏暗里放肆打量着。
客厅的灯骤然亮起,晃地杭姣侧头躲避,没等眼睛适应环境,崔东哲熟悉的声音就在前方响起。
“好久不见,我们yvonne呐。”
杭姣蓦地瞥向他的方向,半晌后像是久别重逢那样,突然扬起唇角问候道:“哥,过得好吗。”
“当然,”崔东哲语气随意的宛如无事发生,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我的妹妹过得也很不错嘛,变漂亮了,还有这么多新朋友。”
“是吗,想来哥应该也有很多事情想跟我分享吧。”杭姣声音虽轻,眼神却紧盯崔东哲。
季灿听不懂,在后面急得连连捣翻译的胳膊。
“这么久没见,自然有好多话想说。妹妹想从哪听起呢?”
“敏秀姐姐的葬礼哥要去参加吗,我很好奇准备最后跟她说点什么呢。”
“敏秀?”崔东哲叹了口气,“和她要说的跟你可不一样呢,她太软弱了。但我猜到你肯定会来,你看,我是正确答案。”
“真的?看来我在哥心里还是挺有用的呢。”杭姣嘲讽地弯了下嘴角,“所以,软弱的人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对吧。”
崔东哲摊了摊手,“别说的这么难听,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帮她呢。”
“然后她死了。”
“所以我说你跟她不一样,我会给勇敢的孩子准备一份惊喜。”
“哥确定是惊喜吗,我很胆小的。”
崔东哲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缓了会儿才说道:“你还是以前直来直去的性格比较招人喜欢。”
“这样啊,”杭姣恍然大悟般点头,“那哥也想杀了我吗?”
崔东哲指了指她身后的人,“朋友里有懂法律的吗,录音先关了吧,我们谈谈。”
杭姣思索片刻,回头冲刘律师微微颔首。
众人跪坐在客厅里,崔东哲倒完水之后在女朋友身边坐下,楚河汉界般划分了两个阵营。
杭姣这边人多,也不见得占上风。
崔东哲意味不明地看了季灿两眼,半晌好奇地问他:“yvonne男朋友?”
长句季灿听不懂,常用词汇多少知道些,冷着脸“嗯”了声。
崔东哲用绊绊卡卡的中文说:“季、灿,百闻不、如一见。”
季灿回得是H国语:“我也是。”
杭姣歪了下头。
没想到针锋相对到底还是上演了,只不过参演人员换了一位。
片刻后崔东哲语重心长地对杭姣说:“哥给你分享点经验,谈恋爱,年轻帅气有时候不见得是优势。”
这句话翻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季灿同步翻译了。
季灿闻言微微皱眉。
杭姣敏感的察觉到他这句话在暗示什么,可惜多年共事的默契已然消散得干净,她只淡淡地回击说:“我不像哥,做什么都最看重利益。”
崔东哲无所谓地勾唇,“朴敏秀的死我也很遗憾。她最初也没告诉我,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深陷沼泽的人是拉不回来的。”
“这是你给自己找的心安理得袖手旁观的借口吗。”
“难道我有什么义务吗?又不是我逼她去死的。”
“那我呢?”杭姣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那哥是想让我去死吗?”
“视频的事,我很抱歉。”季灿抿了口水,毫无歉意地说。
“你的道歉一文不值,不如把原视频给我。”
“无能为力,没有。”
杭姣嗤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看我还像小时候那么蠢是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要不是这份视频,我怎么从MD离开?敏秀的粉丝你也看到了,她的死必须有人负责任。”
“所以哥把我推出去,把自己摘干净吗。”
杭姣说话时一直是挂着笑的,在这种情境下凭空多了两分阴森诡异。
“不是。”崔东哲很坚决地否认。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日落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所有光能触及的地方,杭姣伸出手,光斑就停在她掌心里。
太阳不会永悬不落。
杭姣用多年前询问崔东哲‘我真的不能多吃一口肉’时的天真口吻说道:“怎么办呢,我已经没办法相信你了。”
崔东哲咧开嘴无声笑着,半晌后温声说道:“敏秀出事那天,我是第一个进到宿舍的。”
这是落座之后崔东哲说的第一句正经话,杭姣垂在下方的手掐了季灿大腿一下以保持清明。
季灿‘嘶’地倒吸了口气。
杭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崔东哲:“说来也巧,她跳的时候我正好在宿舍楼里,所以去得比警察快多了。”
“进门之前我设想过无数情况,甚至还想过她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凶手万一还在屋内怎么办。不过很可惜,她确实是自己跳的。”
“我是知道她有抑郁倾向,但没想过帮她,我也帮不了。就跟我后来也帮不了你一样。”
季灿在桌子下握紧了杭姣的手腕。
“但你问我是不是也想杀了你,当然不会。我想离开那,如果能顺手扶你一把,想来之前的隐瞒欺骗也能一笔勾销吧。”崔东哲说罢勾起了一侧唇角。
“你怕不是说反了,是扶我还是推我?”
崔东哲有些得意,“我从前不是教过你吗,这些都是必要的手段而已。况且你能找到我,后面就不会是绝路。”
“说说看。”
“警察后来去查过敏秀的房间,排除他杀之后,由我收拾了她的遗物,交给了她的家人。”
——嗯,敏秀的遗物,之一。
边月的话突然浮现在杭姣脑海中,她倏地抓住了琐碎线条的末端,身体前倾,厉声问道。
“朴敏秀还有什么遗物在你这里?!”
其他人听完翻译或诧然或错愕地看着杭姣和崔东哲。
朴敏秀的遗物?杭姣未曾提起过。
崔东哲像是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毫不吝啬对杭姣的赞赏,“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以前是,现在也是。”
杭姣对这种话免疫,她在乎的只有,“是什么?她死之前留下了什么?遗言?遗书?”
“是,她有写遗书。”
此刻满屋皆惊愕。
公司不知情,警察没拿到,反而被崔东哲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不幸,和不幸中的万幸。
杭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写了什么?与我有关?”
“介意我抽电子烟吗,有点不礼貌,但我实在是有些需要。”崔东哲很礼貌地询问道。
杭姣无心回答这种问题,最后还是刘律师拍板说可以。
崔东哲点头致谢。
杭姣翻了翻一旁自己的包,只有一块薄荷硬糖,季灿之前放的。
她撕开包装,咬得嘎嘣嘎嘣响。
崔东哲:“牙口不错,是戒烟了吗?”
“与你无关,你最好还是立马告诉我她写了什么。”
崔东哲吞云吐雾了几次,伴着水果味道淡淡说:“无非是她生前的遭遇,还有几句跟你有关的事。”
杭姣不错眼地紧盯他,手指掐进了掌心里,又被季灿生硬地掰开了。
季灿在她耳边低声说:“想掐掐我。”
杭姣不客气地掐进了他的掌心里,季灿神色未改,没人注意到这段小插曲。
“与我有关,哥也不打算给我看看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证明你的清白,应该足够了。”
太阳西沉,华灯初上,黑暗底色衬托的室内明亮非常。在舆论中心并肩的同盟紧绷的心弦伴随着这句话落地稍稍放松了些许。
杭姣:“说吧,哥要怎么样才愿意给我。”
崔东哲摇头,“你怎么还是这么心急,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候。”
“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说要去参加敏秀的葬礼吗,不去了吗?”
“葬礼吗,哥是准备在她粉丝冲上来掐死我的时候再出来救我?”
“哈哈哈哈,”崔东哲被她逗笑了,“你如果喜欢这个剧本,也不是不可以。”
杭姣咬了下后槽牙:“我不喜欢。”
季灿:“她不喜欢。”
两道声线、两种语言同时响起,仿佛古老教堂里悲鸣的神降。
神说世人的爱罪罚恕都会在某一刻降临,无论你是否哀怨与欢喜。
这是神的残忍和悲悯。
从崔东哲家出来时路灯昏暗,季灿牵着杭姣的手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庄文:“他说的话可信吗?”
“不知道,”杭姣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今夜没有月亮,“遗书如果真的在他手里,除了信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答案是没有。
杭姣回头看了眼众人,入目都是满脸倦容。为着这件事跨越两国、奔波数日,有多辛苦她都看在眼里。
“先回去吧,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葬礼在后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上车之后杭姣一直盯着窗外出神,季灿看了她一会儿,莫名凑过来小声说,“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太阳不会永悬不落。
但太阳会照常升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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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