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下刀 第65章 血

五日后，四皇子在宫外迎娶侧妃。

祝家夫妇刚认的干女儿，转眼就要嫁人，他们自然万分不舍。四皇子府上的花轿已经上了门，祝夫人拉着叶峤的手，眼中含着泪嘱咐道：“乔儿，若是你在四殿下那里受了委屈，一定要跟爹娘说，爹娘为你做主。你虽然不是娘亲生的，但也是祝家人，乔儿，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自从叶峤来到祝府，祝夫人对她就像对自己亲女儿一样，她这人面冷心热，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打心底对叶峤十分怜爱，更何况叶峤性格温柔，瞧着便让长辈放心，所以祝夫人更舍不得女儿嫁出去。

叶峤一身凤冠霞帔站在闺房门口，妆容华贵，眼中隐隐带着红痕，她本不是多情之人，江湖浩荡，只身如青云，早已让她与孤寂作伴，学会收敛自身情绪，可此刻她却忍不住落泪的冲动。祝夫人对她好，她一直看在眼中，感念在心中，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觉得愧疚，若是他们将来知道自己是假冒的，该如何伤心难过？

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错的。

叶峤不敢再想，只能反手握住祝夫人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娘，女儿知道了，您和爹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女儿不能在您二老面前尽孝，是女儿的不是。”

祝夫人不赞同：“乔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也没照顾你几天，我和你爹能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我们。”

祝夫人还要再说，门外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小姐，花轿已经等了一刻钟了，再不上轿就赶不上吉时了。”

祝夫人听罢，立刻吩咐婢女把盖头拿过来，她虽然不想让叶峤嫁给傅云疏，可是更不想耽误女儿出嫁的吉时：“什么！快把盖头拿过来，这要是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吉利了。”

青鸾要把绣着鸳鸯的红盖头盖在叶峤头顶，被祝夫人拦了下来：“我来，你这丫头这么不细致呢。”

她拿起红盖头，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地将红盖头慢慢盖在叶峤头顶，阻隔了叶峤的视线，叶峤只能看到眼前变成了红色，连祝夫人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乔儿，娘带你出门。”

“是。”

祝夫人带着叶峤走出祝府，坐上了花轿。叶峤坐在轿子里想要掀开盖头再看祝夫人一眼，祝夫人好似未卜先知一般拦住了她：“乔儿，盖头盖上了就不能拿下来了，不吉利！”

叶峤只好作罢，她摸索着找到了轿帘，轻轻抚开，向祝夫人告别：“娘，我走了。”

伴随着叶峤的声音，迎亲队伍终于出发了，皇子娶亲，排场自然十足，叶峤坐在轿子里，双手紧紧地扯着手帕，不知今夜卫英能不能救出小月儿？

在一阵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中，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四皇子府，叶峤听外面轿夫喊落轿，她下意识提着嫁衣起身，耳边传来一阵温和沉稳的声音：“夫人。”

是傅云疏的声音。

叶峤想看傅云疏，可是抬起头只能看见满目的红色，只有在盖头没有遮蔽到的地方，她才能瞧见傅云疏伸出的手，和他深红色的衣摆与黑靴。

她的心莫名漏了一拍，犹豫片刻，她还是伸出手，搭在了傅云疏的手上。傅云疏的手沉稳有力，带着叶峤走下了花轿。

随后他松开手，叶峤听见他低声给她传音：“卫英已经找到了小月儿被关押的地方，不必担心。”

叶峤眼前一亮，身形微微有些颤抖，傅云疏捕捉到了叶峤的情绪，又轻声安抚她：“李景晏也在宴席上，叶峤，千万别露出破绽。”

“好。”

叶峤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跟着傅云疏慢慢走进府里。皇子纳正妃同国礼相仿，纳侧妃则相对简洁。但是傅云疏毕竟身份不同，所以就算是纳侧妃，也和寻常人家娶正妻的仪式相同。再则，正常时候皇子纳侧妃都是在未出宫之前，只有傅云疏是成年之后才纳侧妃，因此礼数自然与寻常时候不同。

第三，这是傅云疏主动提出来的，毕竟如果在宫中行礼，他便无法掌握卫英和李景晏的动向，形势颇为不利。

今日久病的皇上也从宫里出来，坐上了高堂的位置。

王公公见叶峤和傅云疏走了进来，弯腰向皇上请示：“陛下，四皇子和皇子妃来了。”

“嗯，开始吧。”

“是。”

王公公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叶峤抓紧了手中的红绸。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叶峤没有站在原地，被傅府的下人引领着离开。傅云疏将红绸送开，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李景晏的双眼，两人隔空相望，谁也没有泄露分毫表情，而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地方，皇上正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月上枝头。

叶峤端坐在床边等着傅云疏。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新房内突然传来了嘎吱一声响动，新房的门被打开，傅云疏潇然走了进来，他的耳尖有些发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些酒。

傅云疏朝着床边慢慢走过来，最后在叶峤面前站定。叶峤再一次看到了那双黑靴，她担心小月儿，立刻要掀开盖头，却被傅云疏按住了：“等等，掀盖头这种事得新郎官来才行。”

叶峤并不愿意，她挣扎着：“我们又不是真成亲！”

傅云疏拿起了玉如意，坚持着轻轻挑起叶峤头顶的盖头，没了遮蔽的红布，两人终于看见了彼此。

叶峤抬头看清了傅云疏的脸，她从未见过傅云疏穿红色，也没想过傅云疏竟然这么适合穿红色，若说平时的傅云疏是富贵公子，那么今日的傅云疏就是画中的红衣仙君，虽然穿的是婚服，却给人一种超脱俗世不染红尘的感觉。

傅云疏看到叶峤也是一怔，直到叶峤主动唤他，傅云疏才回过神来。

“殿下，小月儿她……”

“卫英已经去了。”

傅云疏说着，视线一直落在叶峤的脸上，叶峤甚至能从傅云疏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多谢殿下。”

她低下头时，头上的凤冠微微晃动了一下，傅云疏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了叶峤面前，伸出手替她把凤冠取了下来：“顶着这东西坐了半天，不累吗？”

叶峤的头发披散到了肩头，听到傅云疏问她，她摇了摇头：“还好。”

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能完全隐匿不被人发现，叶峤用头顶过许多东西，比凤冠沉的也有不少，因此她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或者可以说，她已经习惯了。

傅云疏将凤冠放到一边，撩开衣袍坐在了叶峤身边，两人衣摆交叠，颇有种结发交融的意味。叶峤莫名想起万金寺那两晚发生的事，她脸上赫然，悄悄向一旁挪了挪，与傅云疏拉开了距离。

傅云疏察觉到了叶峤的疏离，他并不在意，而是随口看向身后床上摆着的花生桂圆和红枣，还有铺在中间醒目的白帕。

桌上的红烛燃了大半，蜡滴已经在烛台上凝固了，烛光照亮了整间新房，衬得墙上的喜字更加红艳，叶峤唇上的颜色比那喜字还要艳上三分。

傅云疏的心动了一下。

叶峤感受到傅云疏的目光，她回过头望向傅云疏，只能看见他沉着的目光，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殿下有话说？”

“你我要一直这样坐着吗？”

“不然呢？”

叶峤带着疑惑开口，傅云疏指了指外面，对叶峤道：“外面有人守夜，这样坐一夜恐怕惹人怀疑。”

叶峤才明白傅云疏的意思，他们如今扮演的是洞房花烛夜的新婚夫妇，不做些什么一定会让有心人生疑的。

她抿了一下唇，垂下眼眸：“殿下要做什么，叶峤可以配合。”

她低眉顺眼，侧头时微微露出一点细嫩白皙的脖颈，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可是傅云疏知道，叶峤是一柄剑，宁折不弯的剑。

“配合倒不必，我叫人送水来吧，累了一天，该沐浴更衣了。”

傅云疏刚要叫人进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极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进。”

傅云疏一句话，门立刻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匆匆走了进来，男人正是卫英。叶峤和傅云疏见卫英回来，立刻走过去，叶峤定睛一看，发现卫英怀里抱着的正是小月儿！

“小月儿！”叶峤喊着小月儿的名字，可是小月儿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垂下，看起来十分有些不妙。叶峤吓了一跳：“小月儿了怎么了？”

卫英道：“叶姑娘莫急，为保安全，我封了她的穴道。”

他伸出手在小月儿脖颈处按了一下，小月儿皱了一下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叶峤：“叶姐姐！”

“小月儿。”叶峤立刻抱住小月儿，汹涌澎湃的心情再也忍受不住：“姐姐让你受苦了。”

“姐姐，我没事！”小月儿突然推了一下叶峤，伸出手朝傅云疏要抱抱：“哥哥抱。”

傅云疏下意识俯下身抱小月儿，就在他搂住小月儿的肩膀时，突然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放开手，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心脏处插着一把匕首，洇洇的鲜血流了出来，滴在地上，啪嗒啪嗒——

似是丧钟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