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逸带景和回了俞宁,提前住进三角滩的别墅。
三角滩是通江Y字交叉点附近的一块冲积州,一直以来都是富人区,别墅在民国时期就已建成,是一桩老洋房,但里里外外都已经翻修过,安了电梯,上下楼都很方便。
景和的可活动范围,便被限制在了‘家’的范围内。
同样的,杨清逸也心无旁骛地和她待在一起,不再出门。
他们又和在国外旅行时一样形影不离。就连景和去上厕所,杨清逸都要在门口等她。
杨清逸也只字不提景和这次出逃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对景和愈发体贴温柔。半夜帮她翻身,帮她按揉有些浮肿的脚、剪脚指甲,帮她洗又剪得短短的头发、吹干,陪她洗澡、帮她搓背……无微不至。
之所以又把她关在家里,也是因为外面太危险,她挺着个大肚子出去,他不放心。
杨清逸是这么解释的。
用很温柔的声音,很缱绻的目光。
不参杂任何愠怒、偏执的情绪。
景和也一样。
只当这三个月,是因为俞宁动荡不安全,她遵循安排乖乖呆在苏州,等杨清逸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接她回家。
所以他一出现,景和便立马恢复以往热络、俏皮的态度,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们待在家里过年,贴对联挂灯笼做年夜饭,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打牌,输一把5块。守岁到12点去院子里放了烟花,杨清逸给了景和很大一个红包。
到大年初八,把堆了厚厚一层鞭炮屑的泳池打扫干净,重新灌上水。
又花了5天时间,把前后院的杂草和已经枯萎的花卉灌木除了一遍,让园艺公司移栽了一批新的花进去,便开始布置杨思珈的儿童房。
总之每天都有事可做。
所以景和破羊水的时候,正在房顶的露台上,晒杨清逸手洗的小孩出生后穿的衣服。
暖流顺着她的腿/根躺下去,打转的阵痛自腹腔深处传来。
“杨清逸。”景和扶着放盆子的栏板,忍着疼喊他名字。
但杨清逸正在蹲在门旁的拖把池上冲盆子里的洗衣液泡沫,水哗哗地打在塑料盆里,很响,他没听见。
“杨清逸!”景和加大了音量。
杨清逸这才回头,便看到景和脚底的液体。连忙关掉水狂奔过来,把景和打横抱起,进屋坐电梯下负一楼地下车库,把景和放后排进驾驶座。
刚把门砸上,就听景和说没拿包,杨清逸才反应过来什么东西都没拿,忙又下车,火急火燎地冲上楼。
景和早早帮着家里干活,手脚利索,身体一直很健康,很少生病,也从不会痛经。下个楼的功夫,腹部传来的痛,就从急着解大手但得憋着的痛感,到像是有一块非常重的东西坠在她脚下一万米的地方,突然以非常块的速度继续往下坠,要把她肚子的东西全跟着拽出去那么痛。
前所未有的痛感使景和低吟不止,满头是汗,她感受到宫口的胀痛,有一种决堤之势。
坐姿也很不舒服,景和忙往前挪了一下,头抵在前排的椅子上,肚子便硬硬地挤着她的腿,愈发地难受,她抱住椅背,稍稍站起身,肚子便顶在椅背上,景和稍稍收了收肚子,下腹便猛地闪过刺痛,紧接着,她便感受到一股猛烈的喷涌,像是憋了十年的大便,轰地涌出,脚上一片湿黏。
她忙垂眸看去。
‘哇——’的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透过她瘪下去的裙摆,从她身下传来。
景和瞬间放松下来,浑身脱力地往下瘫去,被猛然打开车门的杨清逸扶着,横躺在座位上。
“没事的,没事的。胎盘一次性娩出了,孩子哭声也很正常,没事的没事的。”杨清逸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抖得有多厉害,他碎碎念着把放在前排副驾驶上的枕头和被子拿来给景和靠上盖上,便手忙脚乱地打开生产包翻出来一个襁褓,把血淋淋的孩子包起来抱进怀里,慌忙道:“我带孩子上楼去剪一下脐带,书房有医用器械,你等我一下……怎么会这样,离预产期还有十多天啊……你在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老婆……呜……可是我还没给你检查,我放不下你,你要是有撕裂怎么办,要是一转头……”
杨清逸的哭声猛地盖过孩子的。
“我都没哭你哭个头啊!”景和没好气地骂道:“赶紧去!”
“好,好,我去,我去……呜……”杨清逸擦擦眼泪,关上车门上了锁,紧紧抱着孩子,快步朝电梯走去。
*
十分钟不到,景和的被子便被掀开一个角,她怀里被塞进来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又红又皱的小崽。
她条件反射地去解孕妇裙胸口处的纽扣要喂奶,被已经恢复镇定的杨清逸温声制止:“要先用热毛巾敷一下,先等我给你检查完再喂她。”
说着,杨清逸抬起景和的下半身,垫上无菌单,坐进车里,佩戴齐全,打开头戴式检查灯,仔细检查外/阴。
没有撕裂痕迹,掀开被子时,座位上也只有一小滩血渍。
杨清逸稍稍松了一口气,把被子盖回去掖了掖,摘掉手套口罩检查灯手术帽,扔进垃圾口袋里扎起来,下车仔仔细细洗了手,喷过酒精,甩上几下等酒精味道挥发完,便又蹲下身从滚烫的水盆里掏出毛巾拧干水,钻回车里轻轻用毛巾碰碰景和的脸:“烫吗?”
景和摇头,配合地解下纽扣,放出比之从前丰腴了不少的胸部,待杨清逸耐心地擦拭好后,侧过身,把孩子抱进怀里,才凑到孩子嘴边,她便立马吮吸起来。
杨清逸一瞬不瞬地看着,没一会儿,唇角勾起:“出来了。吃到了。”
景和不自在地推他:“去医院了。”
“好。”杨清逸笑笑,俯身下来,紧紧抱住娘俩,低声说:“对不起。”
*
车缓缓驶出地库,景和静静看着孩子吃奶。
本睁开一小条缝的眼睛舒服地闭上,小小的舌头伸出来一小截,露出来的一只小手蜷起又张开,蜷起又张开。
好丑。
景和失笑。
杨清逸冷不丁说:“长得很像你。”
“哪有。”景和毫不掩饰嫌弃:“明明丑死了。”
“五官和你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清逸继续说:“我摸过她的头骨了,会越来越像你的。”
景和后知后觉:“女孩吗?”
杨清逸傻笑一声:“是的呀。”
“你开心了?”
“开心的呀。”
“为什么会更想要女孩呢?”
“女孩自带生育资源,这是很强劲的优势。”杨清逸温声说:“等她长大以后,我会把我的权力和财富分给她,所以如果她还具有生育能力,那她就可以拥有无限趋近完美的人生。当然她需要具备掌控权力,和运作规则的能力。我会好好教育她的,你不用担心。”
“好。”景和点点头,抱着怀里小人的力度不自觉加重。
*
带母女俩去景和怀孕以来一直做产检的市二院检查了一番,都没什么问题,给孩子开上出生证明,杨清逸便又带着娘俩去市二院和香港的一家一线机构合作开设的月子会所办入住。
其实截至目前,大部分人的观念还是在家里坐月子,所以这个会所的规模一直不大,营收也很惨淡,两年前快要倒闭关停之际,杨清遇来这儿坐月子注资进来,才堪堪维系下来。
而景和的到来,势必会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效应,数月前负责人一得知杨清逸预定了服务,便火速让人将会所的配置全换成了最好的,并请杨清逸来验收,他还算满意。
但杨清逸嫌食材不够好,月子餐还是他外带。
好好休息了几天,景和便开始按行程安排打发时间,不是在做产后护理就是在按摩美容、加餐看电视,也就睡觉前,抱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圆润好看的崽温存温存,杨清逸则跟在保育员和护士后面学这学那。
有几回就在景和床旁边弄,杨清逸包尿布,认真得都无意识绷紧脸,景和无端被逗笑,他立马扭头看过来,唇角弯起,眼里尽是满足和喜爱。
景和愣了一下,别开头。
杨清逸便继续忙活。
一直到4月3号,他和学校申请的延迟1个月入学到期,好在景和再过一周就出月子了,便回学校正常上课,下课又过来。
从苏州回来后,安欢和杨颂每周都会给景和打电话问候,她来会所坐月子后便时不时过来,杨清逸回学校上课,就每天都过来了。
杨清逸从不和景和讲他的事,但不动脑子都知道,他父母态度大变,和那三个月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给杨思珈打了好几套金手镯和金锁,给了景和一张30万的存折,到这儿也忙前忙后地照看,景和很乐意和他们友好相处。
今天二老在景和吃午饭的时候过来,听到护士说景和今天出院,进门依例寒暄了几句,带杨思珈去游了回泳,便回房间帮景和收东西,让她躺着别动。
安欢坐在婴儿床边叠杨思珈的衣服,没一会儿便叹了一口气,把正安安静静躺在婴儿床里捏玩偶的杨思珈抱出来,轻轻捏她小脸:“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宝宝?”
安欢笑看着景和说:“长得真的很像你呢景和,简直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点也不像她爸爸。真好,没被拖后腿。还乖,不哭不闹的,和阿卷一样好带。不像老二家那个,成天哭,吵得很。马上1岁了还是动不动就哭。不喜欢。我都不乐意去他们家。”
景和有些尴尬地‘额’一声,急忙思忖要怎么回话才谁都不得罪,便听一向沉默的杨颂冷不丁说:“除了阿遇你还上点心,谁家小孩你喜欢?还不是因为佳佳长得可爱,你多喜欢5分钟。”
“我不喜欢那不还是都养大,都成器了?”安欢没好气地瞋杨颂一眼,把杨思珈放回婴儿床,继续叠衣服。
杨颂便不再多嘴,继续收碗擦餐桌。
等他端着碗筷去厨房洗了,安欢才‘嗳’一声,坐到景和床上,压低声道:“你们打算生几个?”
景和心头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就,就这一个吧。”
说完便默默等安欢催生儿子,便听安欢继续道:“那你上环了吗?”
上环?
景和大抵反应过来是什么,脸唰一下就红了:“还,还没,等过,过几天问问杨清逸……”
“那还来得及那还来得及。”安欢忙说:“你让杨清逸去结扎,你别弄,让他弄。男人做没副作用,女人做容易发炎的。”
但景和怎么敢和杨清逸说这些呢。只能讪笑两声,正要开口搪塞,便被打断。
“早做了。”杨清逸一脸云淡风轻地推门进来,依例先亲景和一通,再去抱杨思珈。
景和愕然,心虚地扫了一脸八卦的安欢一眼,硬着头皮问:“什么时候?”
杨清逸轻笑一声,推来婴儿车,把杨思珈放进去:“去苏州接你之前。”
景和沉默几秒,急忙下床,要去整理衣柜给自己找点事做,又被杨清逸按回去。
东西很快收好,老两个推着孩子和行李先下楼,杨清逸去办手续,顺道去给景和推个轮椅过来。
留景和坐在床上发呆。
四下静悄悄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
直到杨清逸把轮椅推到跟前,景和才猛然回神,按住杨清逸来抱她的手。
杨清逸眸色暗了暗,平静听她开口。
“杨清逸,我们好好谈……”
“没什么好谈的。”杨清逸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到了一种极端,像是被触发了什么预设好的程序,抹除掉了一切的情绪。
说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用他这种平静到令人脊背发凉的语气问:“你想谈什么?你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需要专挑你月子结束,准备回家的时候‘好好’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