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脸,不知是不是被雷劈得多了,霍枭的脸色已不似最初那样黑得惊人,好像焦炭,反而是那种好似带着灰雾的深棕色,宛如活动起来的灰石雕塑,看起来与大玄边域之外的异族一般。
“这倒不是,不过我也总听人这样问过呢。”霍枭露出虎牙,看起来到显现出几分不设防备的稚气,“先生猜测可能是我从小误食过什么东西,才有这样的变化。”
“竟这般神奇。”灵夫人像是被霍枭的话带动了好奇心,她目光流转,看起来灵动缥缈,“若真有这样的奇物,我倒是也想见识见识呢。”
“那可能要让夫人失望了,我也记不太清这事儿了。”
将摘好的花芽放到灵夫人近处,霍枭有点不好意思,像是因没能帮到灵夫人而感到些许愧疚。
“呵呵,这算什么。”看着霍枭那副正经的样子,灵夫人嘴角弯翘,比刚才还要上扬几分,“我也不过说说罢了,奇物毕竟是奇物,又哪里是我这样的平凡人有运气遇到的呢。”
“夫人怎么是凡人,您地位尊贵,与将军更是相配,倒是我这样的人,才是不知得了什么样的运气,能有这样的机会,跟随先生。”霍枭对灵夫人这带点自嘲意味的话语不赞同,在灵夫人旁边小声地反驳着,想要开导她。
将花芽一朵朵揉入粉团中,灵夫人拿着模具,又恢复了方才那温柔体贴的样子,仿佛前一刻的一丁点儿落寞都是错觉一般,“你说得对,能遇到将军,是我的福份,若不然,我就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罢了,无根无萍,能有如今的生活,这已是恩赐,所以我们都是有气运的人。”
说完,灵夫人便看向在那边专注非常,一丝不苟地把握热汤温度的雪环,“雪环,那汤如何了?”
“啊?哦,还要再一会儿呢。”说着,雪环搅动勺子的动作都稍快了几分。
“嗯,那就好,你做这汤最拿手,那日将军还夸赞了呢,雪环手巧,就是比我做得多点灵气。”
“哪有,夫人莫要取笑我了。”抿了抿嘴巴,雪环害羞得低头不说话了。
“呵呵”看着雪环那样子,灵夫人笑得开心,“本就是如此,雪环你就不要谦虚了。”
又过了一会儿边闲聊边将点心热汤备好,灵夫人看着还有余的花芽,“挽书,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小罐。”
“夫人,给您。”将在高架上的罐子取下来,唐挽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动作间,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一触即离。
“多谢。”拿着罐子将花芽仔细装好,灵夫人将那点心和热汤按人份分好,“雪环,你去叫侍从过来,将这东西端过去吧,将军他们应该酒酣饭饱,想来现在这时机刚刚好。”
“是,夫人。”
看雪环离开,灵夫人又看向霍枭与唐挽,“今日多谢二位了,若不然只有我和雪环,怕是要废好大的功夫,说不准还要误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都是我们该做的,当不得夫人这句感谢。”礼貌地拱手垂首,唐挽带着霍枭一起向灵夫人行礼。
“当得当得。”说着,灵夫人又从一旁的壁柜中拿出一小罐东西,那罐子模样精致,带着细密的花纹,看起来十分有异族特色。
她伸手递向唐挽,“一路从边域赶路行来,我这边也未带什么精奇的东西,这罐雪顶冰芽是异族特有,此茶味淡,入口清凉,回味有余甘,虽算不上上品,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秦先生既是爱茶之人,想来他应该会喜爱的。”
“夫人快快收回,如此贵重之物,我们怎能收取。”听说过雪顶冰亚这味茶品,唐挽带着霍枭连忙拒绝。
“不要推让了,秦先生乃将军爱才,想来便是将军知道了,亦会赞同非常,我若不交予你们,说不得将军反而会怪罪我呢,所以,二位还是快快收下也不要让我为难了。”
话到此处,再不收就不礼貌了,是以唐挽只好伸手从灵夫人手中接过,然后又是好一番道谢。
***
另一边,灵夫人时间掐得极准,点心一送到,立刻收到已经喝得上头的一众亲信的欢迎。
上首,王世斜倚着坐在那里,面上带着醉意,豪爽地看向衡观,“秦先生,快来尝尝,这可是这边域尝不到的特色。”
“多谢将军。”拿起一块白中透光,看着非常晶莹软糯的花芯糕,衡观放入口中咬了一口,便立刻赞叹道,“将军所言果然不错,这糕点入口绵软,唇齿留香,花意悠长,实在美味。”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这可是灵夫人的拿手点心。”一旁,还不等王世回答,已经满脸通红,不甚清醒的七大将之一的贺集大声说道。
“没错,却是如此。”王世捻着那点心丢入口中,看了眼贺集后满脸笑容。
“夫人手艺精湛,能品尝此等美味是秦某的荣幸。”
说着,便又是一轮推杯换盏,直到有人坚持不住,一头载倒在地上,王世这才哈哈大笑着让众人离开。
看着那贺集被小兵抬着出了主帐,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衡观面色红润眼神有些恍惚,带着清醒时不曾有的豪放,抱着拳朝王世一拜,衡观含糊道,“将军勇猛,秦某不胜酒力,这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秦先生一路劳累,帐子已经备好了,还是快去歇息吧。”
一群人左歪右斜地从主帐中走出,衡观颤着脚步,远远就看到了在那边站着等待的霍枭与唐挽。
“先生,你无事吧。”看到衡观,两人赶忙迎了上去,一人一边搀扶着他,面上带着担忧,向着王世所说的那帐子走去。
“如何了?”主帐中,看着人一一散去,直到空无一人,王世端起热汤一饮而尽,虽脸上还带着红,可他神色如常,显然已清醒大半,而现在,他就这样对着空旷地房间问着。
“主公。”从不起眼的角落走上前,布衣男子来去隐蔽,不留气息。
此人一现身,便跪倒在王世身边,对着王世汇报,“几位大人醉得不轻,贺将被抬了回去,冯将误伤了几人,那位秦先生也意识不清,脚步蹒跚,被他的随从带回去了。”
没理会贺集和冯豹的蠢态,王世双手随意一握放于腹部,“随从?”
“是,这位秦先生身边带了一书童,一小厮,方才灵夫人就带着他的两个随从在小帐中交谈过几句。”
“好,继续审查,注意他的动向,给我盯紧。”
“主公,需要凑近帐子近距离调查吗。”
“暂时不用,别靠那么近,毕竟是文士,稀奇古怪,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是,主公。”
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布衣男子领取命令后又小心地离开了。
“将军。”帐外,灵夫人掀开帐帘探进脑袋。
看到帐中只有王世在,她叫着侍从把桌椅收好,然后一个人挪步到王世身边。。
“夫人,来。”看着又不是那么清醒了,王世抬起手,浑身酒气的歪头唤着灵夫人。
“将军醉了。”顺从地走过去,灵夫人任由王世挂在自己身上,扶着他朝里间走去。
“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莽夫,喝起酒来不倒下一个怎么能行呢。”
为王世解下外衣,又用投湿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面颊,灵夫人站在王世身侧,用闲谈地话语轻声说道,“将军辛苦,可还是要注意身体。说起来,将军,方才我见秦先生的书童小厮在帐外站着实在腹中空空,便让他们去小帐用了餐食,又擅自做主将从边域带来的雪顶冰芽赠予了秦先生,还望将军不要怪罪才好。”
假寐着半张眼睛,王世闻言大笑几声,“哈哈哈,夫人善解人意,心细细致,能为本将军填缺补漏,本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
听着王世那豪爽又带着称赞的宠溺话语,灵夫人也不作声,只是笑得更加温柔遣倦。
至于那封从边域而来的主妻信件,早已被压在箱箧之下,没在这时拿出扰坏王世的兴致。
***
走三步退一步,,搀着摇晃歪倒的衡观进入王世准备的帐子,待霍枭仔细聆听了四周的动静打了个安全的手势后,衡观才恢复正常,只见他虽然还放松着脊背,但脸上的红晕早已散去,眼神清明光亮,哪还有一点方才要醉得快昏死过去的模样。
“衡先生酒量极好。”看他瞬间转换的样子,唐挽给他到了杯温水,发出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只是有点小技巧而已。”朝唐挽致谢点头,衡观端起那杯温热的白水饮下,暖意也沁入肺腑。
平日便随身携带着酒葫芦,文言催发,文籍测算皆离不开酒水,衡观虽然因为文籍的原因有喝得越多醉得越狠便会脑子越不清明的问题,但与之而来的,只要他饮酒时不发动任何文气相关的事情,那便是千杯不醉,饮酒如喝水。
将帐帘封得严严实实,霍枭这才几步走过来,“如何,你觉得王世此人?”
“心思深沉,谨慎多疑。”
只接触这水磨的功夫,衡观就已经将王世的脾气秉性琢磨得**不离十。
虽然一开始摆出一副热切喜悦,求贤若渴,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收入麾下的模样,但衡观清楚,这一晚,王世从见面后的每一步,无一不是在试探审查,从来处问到生平,借着热闹的气氛让那几个守将自发地鼓动拼酒,而王世自己却始终伪装着,表面恍惚,实则却始终清醒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上位者的共性么。”秃噜噜地将几粒脆豆扔进嘴中,霍枭嘴中嘎吱嘎吱,对衡观口中王世的形象一点不意外,毕竟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谨慎小心点怎么能行呢,像赵廓那样从头到尾就是个提线木偶被周晃带着耍得主公实在是稀有罕见。
“思虑谨慎是应该的,只是他这人的多疑大概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只看那些个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将领就知道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敏锐如衡观,他能隐晦地察觉到王世严看向那些人时眼中的审视琢磨,衡观可是在刚才饮酒的时候听到过,其中一人还曾两次为王世挡下必死的攻击,堪称王世后的救命恩人。
跟两人说了这件事后,唐挽也蹙眉,“多疑至此,日后怕也离心离德。”
有一个天生人格魅力拉满的姐姐放在眼前,唐挽就算抗拒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影响,是以他认为一个主公天生就该自信非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怎么能日夜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
霍枭到是猜出来点儿东西,“那个王世是什么出身来着?”
被问起这个,唐挽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听闻他幼时是秦家少爷的小厮,后来练就了一身本领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位置,还被派遣到边域抗守蛮族。”
“那个秦家是关内锦簇之地的世家吧?”
“颍水秦家历史源远流长,自大玄未建朝时就已经在颍水名望非常,当初玄皇举旗立大业,秦家也曾有出世者一路辅助跟谁,后来大玄落定,秦家也是骄矜自持,却被礼遇非常。”
衡观对那些个盘踞在大玄中央地域的世家了解颇为详实,就连一些隐秘之事也能说出一二,这感觉就好像他也曾是那其中的一个一样。
霍枭:“所以,这样势力雄厚,又最重视地位名声的大家族怎么可能看得上王世这个没有跟脚,从前不过他们的一个下人的人呢。你看他出头之后没有留在关内,反而被赶到边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知道了。”
多疑?看起来只是王世被刺激下的其中一个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