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那场暴雨造成的影响超乎想象,何真透过车窗看到外边一片混乱,塑料纸片玻璃各种垃圾散了满地,有些商铺的招牌都被狂风吹的摇摇欲坠。
街道两旁的树木枝桠东倒西歪,甚至还有几棵树被连根拔起,横亘在马路中间。
因为起的太早,这满地的混乱还未来得及清理,马路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水坑,过不去的地方只能选择绕路离开。
夏芒安静地开着车,一张脸满是疲惫,昨晚闹的太过了,何真也没睡好吧。
没睡好的何真将视线收了回来,脑子有些混沌,他侧过身想睡一会,谁知头刚刚一歪,耳朵就碰到了座椅靠背,疼的他迅速弹起。
何真的耳朵打小就大,耳垂也厚,所有人都夸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福气个屁。
何真轻轻地摸了摸又红又肿的耳朵,**辣地疼,仿佛脑袋两侧挂了两个火球。
这个样子还得拜自己的男朋友所赐,何真诈死穿帮后,夏芒恼羞成怒,两只钢铁般的手硬是揪着何真的一双大耳顺时针180度,又逆时针转动180度,几个来回后,何真惨叫声连连。
在这个过程中,何真又从夏芒的眼眸之中看到了那一股暴戾和冰冷,就像那日在一剪钟情门口看到的一样,独独少了点厌恶。
如果说何真以前只是难过失落,那么现在却连这点情绪也没有了,伤到深处就是麻木。
那种冷到骨子里的麻木,就像他对何益一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去招惹别人。
自作孽不可活,何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夏芒在后视镜将何真的神态看在眼里,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一晚上都在想何真最后离开自己房间的样子,那种烦躁的落寞的失望的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何真。”夏芒小声地叫了一声。
“嗯。”何真阖上眸子,黑眼圈很严重,他垂着脑袋,神色恹恹,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却是连男朋友的手都没摸到。
夏芒的心里沉了又沉,何真的反应很冷淡,还有些不爽。
不,是相当不爽。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一场暴雨将整个小县城洗刷的一尘不染,干净到有些清冷。
因为道路不畅通,夏芒已经绕了几个圈的距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何真的冷漠,他心里越来越焦躁。
夏芒反思了一夜,又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他的妈妈,他的继父,他的爷爷,他们都走的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有人说死去的人,他们其实都去了天堂,夏芒不信,人没了就是没了,什么天堂地狱,纯属是活着的人在为自己找个不让自己那么难过的理由罢了。
因为经历过接二连三的亲人离世,夏芒对于生命格外的敏感,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勇气抛开一切一了百了。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
“何真,你……还在生气吗?”夏芒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冷,呼吸里都夹杂着凉意。
何真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生气不至于,即便夏芒把他按在地上再狠揍一顿他也甘之如饴,他心里的那根刺是夏芒的眼神。
为什么每次都让自己看到那种眼神。
“何真?”夏芒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句:“睡着了?”
“没。”何真说道,就连眼皮子也没抬。
毫无情感的一个字让夏芒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拐进了一条巷子,车身颠簸的很厉害,何真没有系安全带,整个身体跟着左右摇晃起来。
“你……”何真猛地睁开双眼,巷子里很逼仄,光线也不好,从巷口灌进来一股阴森森的凉风,从驾驶室半开的车窗透进来,冷的何真打了个寒噤。
“你这是去哪?”沉默了须臾,何真幡然醒悟:“你去河边干什么!”
“清醒一下。”夏芒语气很是平静。
“我已经醒了,回去吧。”何真坐直身体,忽然心慌了起来。
“你怕了吗?”夏芒笑了:“放心,我不会拉你去跳河的。”
“你要真跳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何真冷静下来:“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的。”
是,你也知道我不会,那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夏芒紧握着方向盘,就好像握着自己的命运一样。
车子很快就出了巷子,朝着河边驶去。
何真翕动的唇角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兜里的手机响了,何真不想自己太尴尬,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因为昨天晚上跟曹思静他们约好去聚福山,所以他就解开了屏蔽群消息提醒了。
班级群里依然是那么冷清,何真第一次主动在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发了一条消息。
何真:都他妈的给老子起来了,昨天说的话还算数不?
沉寂了几秒,徐亚军冒了头:去不了了,我妈捉着我去给外婆贺生。
何真:草泥马,什么话都是你说的。
徐亚军发了一堆哭唧唧的表情。
陈柏岩:我也去不了,乡下老房子的瓦片被狂风掀的七零八落,我妈让我爬屋顶上去翻修。
何真:你爸呢?
陈柏岩:我没爸。
陈柏岩是高二下学期转学过来的,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家的底细,这不,何真就踩雷了。
操……何真顿觉自己失言,果然心不在焉的人是个弱智。
何真窘迫不已,不知是否道个歉,可毕竟是几十个人的群,他有点拉不下脸面。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来解救自己的小天使。
所以曹思静适时出现了:对不起啊,我也去不了了,过几天就要月考了,我妈说我必须在家好好学习,哪也不准去。
这话刚说完,一群人都诈尸了。
刘嘉坤:同上。
刘嘉文:加1。
莫洋:同上。
胡言虎:我也是。
……
得了,一群言而无信的孙子,都不用去了。
何真讪讪地收了手机,眼光往外一瞥,这才发现小车已经到了河边了,车速越来越慢,直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夏芒打开车门,一声不吭地径直往河边走,何真心里咯噔一下子,不会吧,真去……跳河?
“芒!”何真赶紧下了车,大步跑过去。
“怎么?”夏芒回头问。
何真这才发现原来河面上有一座小木桥,看起来还挺新。
“我他妈的以为你想不开。”何真松了一口气,心里憋屈的不行。
到底还是不忍心,何真根本不可能对夏芒冷酷到底。
比起白瑜的死,夏芒伤自己的这点事算什么。
夏芒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兀自走上桥,两条长腿往桥栏上一跨。
“我靠!”何真吓得魂飞魄散,他飞奔过去一把拽住夏芒的衣领,将人狠狠地拖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还真跳!”
“神经病。”夏芒拍掉拽着自己衣领的大手,一双眸子却噙着笑意:“我不过是喜欢坐桥栏上看一看风景,你紧张什么。”
何真瞪着眼珠子愣愣地看着湍急又浑浊的河流,实在是不太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何真忍不住骂道:“看个大锤子,吹河风很爽吗。”
夏芒弯下腰,双肘撑在桥栏上,沉默了片刻才很突兀地说道:“我其实不想那样对你的。”
可你实在是欠揍。
何真走近,跟他并排站在一起,他偏过头,从河面上吹过来一股冷风,两只耳朵还隐隐作痛。
“你怎么揍我我都不介意。”何真眸色暗了暗,声音低沉嘶哑:“只是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
我自作多情了。
何真盯着夏芒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芒蜷起手指,点了点头:“明白,其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大概是……”
大概是很多年前留下的阴影。
那一年胡萍自杀后,钱荣春就跟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就去夏家村找茬,很多人不堪其扰纷纷离家远走。
那座石头房子被砸了无数次,家里已然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连床都是用石头和水泥垒的,当初的夏海航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钱荣春最后一次来石头房恰好夏初光抱着夏元出门看病,夏芒眼睁睁地看着钱荣春坐在门口悠悠抽着烟,任由手下的黑衣人将房里的所有物品砸了个七零八落。
原本后院里的那些秋千,棋盘什么的也要惨遭毒手,夏芒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硬是用他那瘦弱的身体挡在门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所有人。
钱荣春蹲在他面前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夏芒用力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钱荣春推倒在地,落在那个人身上的眼神里满是厌恶、愤恨和暴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滚!”
夏芒永远都忘不掉钱荣春那副丑恶的嘴脸以及随意践踏他人尊严的样子。
“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挺狠,像我。”钱荣春并没有恼怒,而是露出赞许的笑容:“不过你终有一天会爬着过来求我的。”
谁他妈的像你,谁他妈的求你,你也配!夏芒恨恨地淬了一口。
“芒?”何真伸手摇了摇夏芒的肩。
“嗯。”夏芒的思绪很快回到了现实。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钱荣春所感染了,那股子凶狠劲的确像他。
如若不然,夏芒对何真是怎么下得了手的?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怎么会看向自己所爱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夏芒转过身,伸出手抚了抚何真红肿的耳垂,视线似乎被什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竟有些模糊:“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