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光最终还是走了,在医护人员赶到之时就直接宣布了他的死亡,一块白色的布盖住了他惨淡的面容。
何真双手抱着双膝缩在角落,夏元大闹了一阵累了,睡着了,就趴在他身旁的沙发上。
那张看似稚嫩无邪的脸上还挂着清色的鼻涕,口水从他的嘴角流到了耳廓上。
何真两眼发直,却不知望向哪里,屋里嘈杂的声音似乎与他无关,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看到人的尸体,曾经沉寂多年的恐惧和慌乱倏然复苏,并且成倍地放大。
他有种无力和窒息感,难受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麻木。
呼啸而来的警车将他和夏元带离了这个地方。
录完笔录已经很晚了,何真浑浑噩噩地走出公安局,背上扛着睡的死气沉沉的夏元。
何益站在门口与李局长面对面地交谈着什么,见何真出来便迅速噤了声。
“回家了。”何益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也没有盘问半句。
当然,他该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
何真笑了笑,回的也很随意:“走吧。”
李局长拍了拍何真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叹了口气。
何真点了个头,木讷地上了车,何益朝他摆了摆手,便驾车离开了。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何益忽问道:“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
这话看起来问的没头没脑,但是何真心里清楚何益的意思,这并非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一个儿子在自己爸爸生日晚饭饭点离开,将自己阿姨的事情抛诸脑后,却去了一个男同学家里,再结合那些所谓的流言蜚语,这还不够明显?
这事不会是空穴来风,何益坚信。
夏芒不过是一个转学过来不足十天的新生,若说这只是同学之情,朋友之谊,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很多人都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何益一家子都信,并且都沉溺其中。
白瑜何益如此,何似梦白若云亦然。
那么何真自然也实属正常了。
何真瞥了一眼熟睡的夏元,低着头诚实答道:“是真的。”
何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红灯已过,车子重新启动,却没有开往回家的路,而是绕回了老城区。
何真满脸惊愕,他很慌很乱,声音都打着颤:“别……别去那里!”
何益神情严峻,小车驶进了老城区一块空地上,何真借着车灯望向车窗外,四周昏暗,空地两边是一片残垣断壁,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已经拆掉了的房子逞待重建。
“紧张什么,我只是过来抽根烟。”何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很快就抽上了。
“你不是戒了吗,怎么还随身携带?”何真看了看夏元,将车窗玻璃打开,夜风很凉,竟有一丝丝寒意。
何益将烟盒抛至何真的身上,没有回答。
何真紧蹙着眉拿起烟盒看了一眼,里边空空如也。
“你现在是不是特失望,觉得我这个儿子白生了,你何氏后继无人了,你的权你的势你的钱财都打水漂了?”何真将烟盒捏扁攥在手心里,神色淡淡,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何益指尖的烟猛地一抖,那张掩在阴影里的脸陡然变色。
“你恨我,你想报复我,你可以有很多方式,没必要……”
“不,这不是报复,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由不得人。”何真很认真地说。
“我宁愿相信你是在报复我才这样……”何益将烟头掐灭扔出车窗外,他喃喃道:“我……想想,让我想想……”
两人长久地以沉默对峙着,何真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解释?祈求?掩饰?歉疚?痛快?
都不是,似乎又都是,但他不想也不能妥协。
何益沉默,因为他的心是真的疼,他的滔天怒火也是真的到了极致,此时此刻,只要他开口,那势必是一场灾难。
两个都不愿意退让的人,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何真将手伸进口袋摸着已经被捂的发热的手机,那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这一切还没发生之前,他迫切希望夏芒能看到他的信息,然后回复他,哪怕一个字也能让他激动不已。
而现在,他却非常害怕夏芒打开手机,因为他还没做好如何安抚夏芒的准备。
他也没有那个信心。
夏芒关机一整天了,应该不会再开机了吧?他应该早就休息了。
电话那头那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在此时格外的顺耳。
请让它再久一点吧。何真想,怎么也要等我想好对策。
然而天不遂人愿,何真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的半边身子都吓得抖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夏芒开机了,并且回他信息了。
夏芒:怎么了?
何真看到这三个字心里又欣喜又难受,平日脑子里的表情包啊,可爱文字啊,土味情话啊,都他妈的离家出走了,他竟然不知回什么了。
这时候夏芒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何真点开一看,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得亏是夏芒发的,换了别人,何真大概直接拉黑了。
在何真眼里,这个表情就是呵呵的意思,呵呵是什么意思,就是那种介于嘲笑与不屑,无语与不爽之间。
说白了,就是一种不露声色的有逼格的嘲弄。
这是何真的看法。
不过这表情从夏芒那里发过来的意思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亲切与关怀,温暖与舒适的感觉。
何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心头所有的阴云一拍而散。
“说吧,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何益扭过头来,那鹰隼一般的眸子里寒气逼人。
“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请让我自己选择。”何真看着何益的脸回答道:“以后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才十七岁,少年,别太自信。”何益嗤声道。
“很快就十八了,你的义务就快到头了,您再忍忍。”
“你!”何益抬手指了指何真的脸,心塞不已。
除了失望,更多的是痛心。
他的女儿,他的儿子,竟然都跟他不在同一个世界里,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何益叹了口气,仰着脖子,抬手捏了捏眉心,等心神稍微平缓些才将车重新启动。
原本不知道如何回夏芒信息的何真,经何益这么一搅合,他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几分钟后,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
夏芒:难不成你还生我的气了?
何真一下就傻眼了,这跟料想的不太一样!这话的弦外之音简直不能再明显,现在不是自己生夏芒的气,而是夏芒不知为何生自己的气。
所以刚刚那个呵呵还真是何真所理解的那意思。
这只傲娇受,心眼真真的小,生气都生的莫名其妙。
何真心中暗自叹气,想了片刻终于回了几个字:“我的男朋友到底怎么了?”
这次夏芒秒回:滚!
何真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迟早要说,那就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血溅当场。
何真回道:这个滚字说的字正腔圆,情感饱满,既突出了当事人的愤怒,又能表达出他的不满,所以我给这个字打满分,恭喜恭喜!
夏芒:你的小作文写的不错,就是太短了点,请继续发挥。
何真:这就叫小作文?我跟你说,我每晚睡觉前,两眼一闭,你就在我面前晃悠,我立马脑补出一篇三千字的作文。
夏芒:你确定不是小黄/文?
何真:我不确定,我就是非常地肯定,你说的没错,我就爱小黄/文,还是有声有色的那种。
编辑完这句话后,何真特地在后边加了两个坏笑与阴险的表情。
这一次夏芒没有秒回,何真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看何益的背影,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背佝偻了,透着沧桑的侧脸都让人产生怜惜与歉疚的错觉。
夏芒:草泥马。
操!这三个字一下子就将干净如青莲一般的夏芒毁灭地彻底。
何真:芒哥哥,你的人设崩了。
夏芒:你管的着吗?
何真有些恼,这种明知道对方生气却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感觉简直令人百爪挠心。
何真:所以,你一直关机是因为我吗?
夏芒没有再回消息,何真抱紧慢慢往座位下滑落的夏元,心里百感交集,要不要现在跟夏芒坦白这事?
夏芒:知道还不收敛一点?
何真满脸委屈回道:我还要怎么收敛,在学校里都跟你装陌生人了。
夏芒:终有弱水替沧海。
这话让何真回想起放学的时候,颜兮坐着那台只搭载过夏芒的摩托车,不由地恍然大悟。
如来如此!
何真又气又好笑又心疼,所以夏芒这是吃醋了么?
何真:那是我发小,我对异性没感觉,要是有什么早就有了。
夏芒看了何真的解释心里舒坦了不少,其实他也并非是因为这个生气,只是觉得前途未卜,对于两人的关系他毫无信心,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较真。
手中的笔终于停了下来,夏芒看着自己做了半天的试卷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小芒,明天穿哪套衣服?”钱涛抱着一沓叠好了的衣服走了进来。
夏芒回过头看了看,随手拿了一件长袖衬衫答:“就这个吧,反正外边穿的都是校服。”
钱涛笑了笑将衣服放下:“这所有的衣服都是你的。”
夏芒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钱涛解释道:“我爸妈给你买的,盼了好久你才来。”
夏芒看着钱涛,惊愕地说不出话来,钱涛拍了拍他的肩:“你就安心住这里,多久都行。”
夏芒眼神暗了暗:“我……过两天就回,爷爷和夏元两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钱涛叹了口气:“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你回不回呢?”
夏芒垂下头小声嗫嚅道:“我知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