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今年有些反常,何真看了看手表,已经傍晚五点半了,除了颜国兴与熊岚枫,其他人一个也没来。
何真心底闪过几个大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他的爸爸何益即将退居二线了,不再担任实职在别人眼里就跟闲赋在家别无二致。
这时候楼下传来小车的汽笛声,片刻之后就是一阵高跟鞋踩水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快到楼门口的时候,何似梦的大嗓门更是清晰可辨。
“他奶奶的,老城区又脏又乱,还他妈的塞车!”何似梦骂道。
“爸喜欢吃小龙虾,这个季节也只有老城区有……”白若云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以至于后边的话何真听不清楚是什么。
“上头不是几年前就计划旧城区改造吗,现在还不是这个吊样!”何似梦气愤不已,丝毫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整栋房子里飘荡了。
何益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右手不停地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何真知道,那是何益在隐忍,他妈白瑜在世之时老说何益暴戾,冷情,有些可怕,所以每次何益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就转着这枚戒指。
这枚戒指是何益与白瑜的结婚戒指,另一枚随着白瑜埋进了地下,可能是睹物思人,这么多年何益只要转动这枚戒指,他的所有不良情绪都能很好地压制下来,除了一年前那件事。
何真没有跟何益商量便私自选了文科,并且还进了全校最差的班级,何益暴怒之下狠狠地扇了何真一巴掌,那力道可是半点没留后手,何真的两颗门牙都打出血了,脸肿了一个星期。
这事颜国兴也知道,只是他这人有时候脑子缺根筋,他想说点什么,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搜肠刮肚过后挤出两句话:“这小梦果真是女中豪杰,虎父无犬女啊!是吧,小熊同志?”
最后两个字像一把利刃一样朝何真飞过来,大约是心虚,以至于别人说什么都忍不住对号入座,何真抬手抚了抚眉心。
熊岚枫本就处于尴尬状态,颜国兴这么一顶大锅甩过来,他瞬间就傻眼了。
所以,我要怎么把锅甩回去?不然我就顶着?熊岚枫又推了推眼镜,支支吾吾道:“嗯,是……是的。”
何益面无表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何真啊。”颜国兴见势不妙,朝何真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了,让何真帮何益顺顺气。
何真心里暗叹,说好要罩他的颜姐呢?竟然就这么食言了,颜兮充耳不闻地在厨房里忙碌着,何真失去了保护神,简直坐如针毡。
“爸,伯父,熊老师,我们回来了。”白若云进了屋,在客厅里打了个招呼就去忙活了。
何似梦紧随其后进了屋:“爸,我们回来晚了点,老城区那边……”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何益冷冷地打断了何似梦的话:“上次会议临阳已经立下军令状,力争五年内完成旧城区改造项目。”
何似梦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不是,爸,我没那个意思。”
何益摆摆手,叹了口气:“行了,你去忙吧。”
说到老城区,何真又想起夏芒来,他都没来得及问问夏芒关于房子的事,倘若是租来的,他想……接夏芒一家到这边来,前几日他小姨楼上的租户刚搬走。
相比起老城区,这边的环境好太多了,房子也没那么脏那么差,治安也很好。
况且何真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了,前些年何益还买了几套,毕竟家底丰厚。
颜兮端着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何真拼命朝她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颜兮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她故意假装不懂,毕竟何真眨眼的动作实在是太性感了,带着点魅惑和挑逗。
不过她的想法何真并不知情,他还在心里暗骂着颜兮简直蠢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你俩去别的地方眉来眼去,我们老人家看了辣眼睛。”颜国兴随手拿了颗葡萄塞进嘴里,牙齿刚咬破皮,他的两眼就忽然一闭,脸部的肌肉猛地抽搐:“谁买的这玩意,酸死个人。”
“你该,让你瞎说。”颜兮笑的直不起腰,何益眼风扫过来,似乎还带着点未散的寒气,颜兮不明所以,吓得一脸笑容凝在脸上:“你们聊,我忙去了。”
“啊,我也去帮忙。”何真倏地站起身来,抢在颜兮前边跑开了。
“瞧瞧,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就这么一会都离不开。”颜国兴心里美滋滋的,刚才那颗葡萄似乎也没那么酸了。
熊岚枫掩了掩唇,后背凉飕飕地,总感觉自己犯了包庇罪,随时会被连坐,甚至灭九族。
咳咳,我也没亲人可以灭了,熊岚枫内心一阵悲凉。
即便如此,这事他也不敢说,也说不出口,何益往那里一坐跟个阎王似的,不怒自威,寒气凌人。
何益面部表情僵硬,他掰下一个香蕉放在颜国兴面前,深叹了口气:“老颜啊,你还是吃这个,酸的伤牙。”
颜国兴拿起香蕉不由地感慨道:“二十多年前,我来投奔你,你家桌子上就放了一盘香蕉,我饿的一口气吃了六个,打嗝都是香蕉味……”
何益紧绷的脸稍稍缓和,他淡淡地笑了笑:“结果你还不是一样吃了三四碗饭?”
颜国兴拍着大腿大声笑道:“半夜给我恶心的跑进厕所吐了个半死。”
熊岚枫听的是一愣一愣地,眼下他坐这里就跟块木头似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话插不进嘴,不说话又不自在。
今个儿出门家访没看黄历,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好日子?
这不单单只是个巧合,这简直就是个意外。
“小熊啊,你那时候应该不这么苦吧。”可能是觉察到了熊岚枫的尴尬境地,颜国兴贴心地挑起话题与他交谈。
熊岚枫的眼神暗了暗,他双手合掌挡在口鼻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也差不多吧。”
颜国兴吓了一跳,一脸不可置信:“你才不到四十吧,怎么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熊岚枫看了何益一眼,没有说话。
何益适时接过话茬:“岚枫的爸爸是我们小学的数学老师,你还记得吧?他跟你一样,晚婚晚育,所以在岚枫刚上初中的时候就……没了父亲,也挺苦的一孩子。”
“原来是熊老师的孩子,抱歉,小熊。”颜国兴一脸错愕,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没事老哥哥。”熊岚枫笑了笑。
“不过,我可比你大二十多岁,该叫叔。”颜国兴端起茶几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想了一下:“应该是叫叔吧。”
熊岚枫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快四十了。”
何益笑着摇了摇头:“按辈分他叫你哥也没错,古往今来尊师重道……”
“没毛病!”颜国兴打断何益的话:“熊老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弟了!”
“咦,那你结婚没有?”颜国兴忍不住问,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点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可能还没成家,而且这熊岚枫除了瘦点,身高长相都还不错,斯文尔雅。
熊岚枫感觉又一记猛拳砸在自个心坎上,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整个一中谁不知道他是个万年单身狗。
“没呢……”熊岚枫闷声答道。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颜国兴有点后悔自己来之前喝了几杯小酒,这热血直往脑子里冲,嘴巴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堵都堵不住了。
不过快四十岁还没结婚,怕是不举吧,这玩意得去看老中医。颜国兴止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完了,不仅仅是嘴巴堵不住,连脑子里都是龌/龊玩意。
半晌客厅里传来几声大笑,何真他们纷纷探出好奇的脑袋。
“甭看了,八成是我老爹又喝了小酒在那里说相声了,虽然他刷了牙,我也能闻出来。”颜兮撅着小嘴吐槽道:“他喝几杯就话多,讨嫌的狠。”
何似梦切着菜笑道:“你爸这是一个人在家寂寞才会喝酒,不过也挺有趣的。”
颜兮表示并不赞同:“他那是有点二。”
白若云拿着牙刷刷着小龙虾说道:“别这么埋汰你爸,让你妈知道了该心疼了。”
颜兮择着青菜的手一顿:“她心疼个屁哦,她就心疼她自个,一天到晚潇洒的狠,哪像梦哥这么心疼你,你俩真是如花美眷羡煞旁人。”
何真忍不住嘴欠插了一句:“我云姐是美眷,如花吧……”
何似梦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几瓣大蒜被拍的稀碎,连同客厅里的那三个大老爷们都被惊到了。
“你就直接说我是如花得了,还想留个悬念给谁猜呢?”何似梦将蒜末放进碗里,又马不停蹄地拿起一块瘦肉斩起来。
颜兮与白若云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其实吧,两人在一块要相互包容,理解,重要的是,你身上得有闪光点你知道吧。”何似梦继续说道,菜刀在她手里飞速地运作着,不一会就把瘦肉切好了。
白若云这才柔声说道:“这么多年都是小梦在包容我,我经常耍小脾气的,而且小梦基本上都不让我下厨,要说我身上的闪光点,我几乎快找不出来了。”
“你负责好看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何似梦扭过头冲着白若云笑了笑。
“哎哟,撒狗粮啊……”颜兮端起择好的青菜啧啧出声:“太感人了,我这一身鸡皮疙瘩。”
语毕,颜兮煞有介事地撸起衣袖扬了扬:“真的全是鸡皮疙瘩。”
“干了这碗狗粮。”何真伸出手拿起一瓶醋:“真想一饮而尽。”
“反正我这辈子就只爱小云。”何似梦喃喃道,不一会唰好了锅,准备开火了:“等下还有几个客人要来,得多备几个菜,小云啊,厨房油烟重,你去歇着。”
“没事,我陪你。”白若云将淘米筛里的小龙虾轻轻地抛了抛,又继续刷起来。
“俺受不了了,告辞!”何真转身就进了卧室,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插上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想着夏芒。
此时他在干什么呢?
吃饭了吗?六点多了,应该吃了。
睡觉了吧?不对,没那么早。
那洗澡了吧?
呵!我想的啥玩意?何真心底深处腾起一股热流。
骚年,春天还早。
何真作了个深呼吸,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暂时从脑子里剔除,随即给夏芒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狗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