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台阶,穿过一片橘子树林,夏氏小学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用青砖砌成的房子,门口还有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
夏芒伫立在外边不敢进去,何真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攥在手心里。
夏芒垂眼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别……”
何真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与儿砸手牵手,谁先松手谁是狗。”
夏芒强忍着把人踹飞的冲动,咬牙道:“你个狗孙子!算你狠。”
何真朝夏芒挤挤眼,满脸春风得意。
夏芒不予理会,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大门上的铜环轻轻地叩了叩。
不多一会里边传来几声咳嗽声,有人挑着一个油灯朝大门口靠近,直到听到放门栓的声音响起,何真吓得松开了夏芒的手。
“狗儿砸!”夏芒毫不客气地凑到何真耳畔幽幽地说了一句。
卧槽,挖坑埋自己。
蠢到家了。
何真再次伸出手时,夏芒飞快地躲过,得,便宜没占着,还丢了脸。
伴随着冗长沉闷的声音,大门徐徐打开,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夏芒只需一眼便认出了他。
“安爷爷!”夏芒一把抱住夏安民,眼泪夺眶而出。
夏安民神思恍惚,听力也不太好:“什么情况?你是哪位哦?我看不清。”
夏芒将脸凑近了,声音又大了些:“安爷爷,我是夏芒,小芒啊!”
山间夜晚寒凉,夏安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旧外套,他抬起油灯仔细打量着夏芒,慢慢地水雾漫上了他的眼底,浑浊的眸子泛出些红意:“小芒啊,乖孩子,你可回来了……”
两人在大门边一阵嘘寒问暖,何真呆立良久,手有些酸,他忍不住将背上的两袋东西轻轻放了下来,夏芒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可怜巴巴的人。
“爷爷,这是我……同学何真。”夏芒自然地将何真的手拉过,介绍给夏安民认识。
“这是你朋友啊?什么真?小伙子吃啥长这么高大呢?”夏安民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朝着何真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我都老糊涂了,忘了让你们进屋了。”
何真提起东西,牵起唇角笑了笑,进了院子,夏芒便将手往外抽,何真望了望夏芒好看的眉眼,心中很是不舍,碍于他人在场,他还是选择松了手。
这古朴的房子原本是个祠堂,经改造成了学堂,院子很大,种了很多桂花树,偶有山风吹过,树影微动,香气浓郁。
“爷爷,这里没通电吗?”何真问道。
夏安民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他叹道:“电是通了,就是上个月开始忽然断了电,也不知怎么回事,村里的电工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过来瞧瞧。”
何真从兜里掏出手电筒照了一圈两边的廊檐,果然有两根红蓝相间的电线悬在上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了一个白炽灯泡,可能因为年代有点久,灯罩已经泛了黄。
何真又环视了一周,他放下东西,对夏安民说道:“爷爷,有梯子吗?还有试电笔,电胶布之类的。”
夏安民虽然没有完全听清楚,不过大概意思他是听明白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会修?”
何真笑了笑答:“可以试一下。”
夏芒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凑近压低声音问道:“你行吗?我怎么觉得你不太靠谱呢?这可不是给生姜削皮,这是电!”
何真挑了挑眉:“本公子手机都能修,就这?”
夏芒依旧不太放心,夏安民已经抱着一个工具箱从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了,夏芒也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什么。
何真接过工具箱侧挎在肩上,夏安民又指引着何真搬来梯子,夏芒有些紧张,他默默地跟过去,却被何真喝到一边。
“你小心点。”夏芒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
“你咋那么三八,你就歇着吧。”何真嘴里衔着手电筒,身手敏捷地爬到木梯顶端,着手开始检查电路。
夏安民朝何真伸了个大拇指便拉着夏芒走进了屋。
夏芒透过大开的窗户将视线牢牢锁在何真身上,直到夏安民关了门,他才敛起视线,兴许是桂花的香气过于浓烈,夏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下。
夏安民引夏芒在小方桌前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夏芒止不住地道谢,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许生疏。
“小芒,你离开这里几年了,现在在上学还是工作?”夏安民并没有坐下,而是临窗站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细长,是落寞,是凄清,还是惆怅,大概也只有夏安民自己知道。
夏芒怔怔地看着夏安民的背影,半晌才低低地答:“在上学,中间差点儿放弃了。”
夏安民远眺着天幕,对于夏芒的话他没有半点诧异之色,只是神色淡淡地说:“读书再多要是选错了路也是白搭。”
夏芒的双手捧着茶杯,热茶的温度让他心里好受了些,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笑道:“爷爷说的对,我记住了。”
夏安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切不可学林深!”
夏芒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涟漪。
“深哥哥他也很无奈,他……他真的不是故意这样……”夏芒无力地辩解道:“是我的原因。”
夏安民满脸愤怒:“走什么路不好,非得选择那条令人唾弃的路!”
夏芒眸子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呐喊,那真的不是我们所愿意的,我们是一群走在悬崖边缘的人,世人能否多点理解和包容?
为什么要唾弃我们!
“爷爷,我知道悦姐和青弟弟都受了影响和委屈,深哥也很歉疚,我向您道歉,对不起……”夏芒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夏安民摆摆手,摇着头笑道:“你不必道歉,我家孙女现在过的也挺好,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夏青没有上学的心思了,哎,都是命。”
狭小的客厅很昏暗,也很潮湿,昏黄的灯光照在夏芒脸上显得柔和又温暖:“谢谢爷爷,谢谢悦姐青弟,谢谢你们这么多年一直帮我们保守秘密。”
夏安民抚着花白的胡须,视线落在院内忙碌的何真身上,眉眼间有些凌厉,忽然一连串的咳嗽声从嘴里溢出。
“爷爷,你没事吧!”夏芒瘸着腿跑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夏安民的后背。
夏安民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嘴角,叹道:“我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你跟爷爷说句实话,你现在心里想的是哪个?”
夏芒紧咬着下唇,在夏安民面前,他不敢说假话,却也不敢道出实情。
夏安民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何真与夏芒之间的情感掩都掩不住,全写在脸上了,他除了叹气也不知作何反应。
“我与你爷爷夏初光乃堂兄弟,虽然你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孙子疼,我实在是不忍心你走林深那条路啊。”夏安民脸上有些许失望,他没有回头看夏芒,因为他不落忍。
他并非不理解,只是他无法接受。
夏芒喉间发紧,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无比艰辛,屋外刮过的冷风也顺着脊背一寸一寸地往后背上爬。
“爷爷,夏芒,我修好了。”何真满头灰扑扑地推门而入。
夏芒迅速敛起所有的不良情绪,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冲着何真笑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断掉的?”
何真对屋里两人的谈话内容丝毫不察,他大大咧咧地端起夏芒用过的茶杯一口气灌了好几杯水,缓了缓神这才回话:“是老鼠咬断了电线,而且还不止一处呢。”
夏安民走近客气道:“谢谢你了,年轻人,等村里电工身体好了,到时候这些旧电线都得换掉。”
何真揩了把汗,憨笑道:“这里老鼠应该挺多的,下次安装的时候尽量把电线设在电线槽里,或是把线路埋进墙壁里,用那种不锈钢管套也可以的。”
夏安民对何真忽然有些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个傻大个,不曾想还真有那么一点本事,他哈哈大笑:“看你年纪不大,还懂这个。”
何真心里暗道,倒也没那么懂,不过是平日里没事东看看西瞧瞧,一知半解而已,也就糊弄一下不懂行的人。
何真将屋外的两袋东西提了进来,三人又客气了几句,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夏安民依在大门边,目光沉沉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里还是惋惜不已。
路上,何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夏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芒微敛下双眸,茫然地摇摇头。
何真将他的手捉住,眉眼间俱是温柔:“你骗不了我,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你。”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动听,夏芒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何真,他不敢相信,更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一刻的美梦。
何真有些心急,将夏芒的手握的更紧:“你怎么不说话?”
夏芒恢复了神志,他抽出手低喃出声:“你怎么还不背我回去?我脚疼了。”
何真闻言激动地几乎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