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西洲年这个响亮的名字意味着何方神圣之后,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首先我很紧张,因为我即将和他交涉,不知道一个对我厌恶到负数轴区间的人究竟还能不能正常沟通。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场硬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特意去操作界面查看了一下有关西洲年的信息,发现《寒蝉寸断》全文完结时,西洲年的人气在排名榜遥遥领先,甚至仅与祁战差一小截。
这还是在当时的坏种人设并不如正人君子吃香的年代,放到今时今日只怕还另当别论。
“结局真是在我心口开了一枪。太难过了,作者大大为什么要对西洲年这样?”评论如是说。
番外里,西洲年在六公主死后多年,儿女双全,妻妾成群,然后终于想起来和六公主殉情。
历时十几年的殉情,你说成他活够了打算自杀我也信。
不过这不妨碍西洲年的人设立住了,丰满的反派形象显露角色弧光,可恨与可怜之处全部熠熠生辉,在读者市场很流行。
虽然在本书剧情中,西洲年冷血、暴虐、阴鸷、偏执,虽然他苛待女主角,旁征博引一群小妾。
虽然他鞭子、镣铐、蜡烛、短刀十八般手艺样样精通,但这不妨碍他可以一跃而成为备受欢迎的热门角色。
毕竟故事是虚拟的,六公主的遭遇说到底不会伤害到生活中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
六公主只是一种情感寄托,是一副用以呈现男性角色翩然魅力的画板。
文本对于西洲年早期的描写大致如下:“他聪慧狠辣,手段了得,逐鹿之战中将梁国月城以西的失地尽数收入囊中,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陶陶然自得,像我这样分分钟把他拿下,这才叫易如反掌。
西洲年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国皇子,庭有芝兰玉树,出类拔萃,不避风霜,不藏锋芒。
没想到啊没想到,如此一个被作者精心雕琢的重磅角色,现在竟轻而易举落败在我手里。
说实话,在政治方面,我还从未有过如此高的成就。
还记得学生时代,我曾试着加入过系统社区的组委会。
带队的老师只看过一眼我的提案,便和颜悦色地将其收进了文件柜,问:“岛没,你将来打算做什么方向的工作呀?对言情感兴趣吗?听说现在的虐文女配逆天改命项目很火,你可以试一试的。”
当时我很年轻,还挺开心地以为老师势必从短短一篇提案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这个小女孩与生俱来的罗曼蒂克气质,料想我能够在爱情故事这一跑道独树一帜。
后来听同期生们聊天,我才惋惜地明白,她只是一眼便断定我没有任何操纵权术的头脑,决不能将我扔进帝王之争的剧本,插手权力的游戏。
然而擅委婉的老师把话说得太过游刃有余,我根本没能听出来。
总之那次经历可以算作我上的第一节“人情世故课”。回想起来,这真相令我很厌恶。
说不出来是因为反感人情世故,还是因为不喜欢上课。可能后者更胜一筹,我讨厌上课,一如长大以后我痛恨上班,可我这一生偏偏要与上班为伍。
有时候我觉得现实生活也是个逃不掉的系统,而我和老板在此玩一种他Say任务我拿Money的s与m的play.
园径回转,绕过一排假山,很快就望到了对影宫大门。
因为关押了敌国重要人物,这里戒备森严,一砖一瓦都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宫威,门前守着两排兵将。
我大为震撼,因为他们神情肃穆,脸上竟看不出来一点半夜加班的苦相。不知皇帝老爹给了他们多少月钱。
“公主!”我在军中的副官上前一步,朝我行军礼,“西洲年至今未表态,只说要见您。”
副官好像叫温斩还是什么名称,一双寒星在目的眼睛充斥着如临大敌的深沉。
他的嘴张了几次,话语凝结在舌头根部:“您……”
我知道温斩心里在想什么。西洲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质,如何把握好第一次交涉,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大梁举国命脉。
“放心,本公主自有定数。”
如今梁国身处险要万难之际,其他三国虎视眈眈,北部还偶有匈奴压境。西凉与长唐敌对已久,各自想做黄雀吞了大梁这只弹丸小虫。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弱而不懦。它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并未急着入门,而是后退了半步,郑重对着两侧排开的人影,深深鞠了一躬。
“如今小战告捷,全因诸位战士在今日仍愿信我,仍愿归从大梁王室。我会代大梁让诸君的努力有一个着落。”
说罢径直大步走进院子。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可能是风吹着什么花卉,又或者是兵甲和衣物布料的摩挲。
对影宫内未见皇帝的身影,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可能正跑去哪个宠妃的宫里饮酒作诗去了。
随他吧,他只不过是做了本书剧情要求人物该做的事情。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关于亡国公主与败犬武将的虐恋小说,人物要遵从的最底层逻辑是相亲相爱。不讲爱情,哪里够意思呢?
不讲爱情又怎么亡国?
皇帝也是为了六公主的凄惨未来铺路。
走进院门时,西洲年正依靠在荷花池畔的长亭坐着。
碧波清影,孤春独枝。他一只脚屈起,以便用膝盖支撑着下巴,另一只腿从长凳搭下来,在靠近水面的上空摇曳着,听见我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
“你来了。”
他说,舌尖的吐字有生些涩。
“当然,不是你邀请我的么?”
“我心里没底,——”
他摇了下头。
垂散的两鬓随之轻摆。
“——我担心请不动你。”
“可我还是来了。”
我在他旁边单膝跪下,不敢坐着,也不敢大蹲,只因屁股单侧必要承重位面有伤。
可能是我这个举动放在西洲年视角看来,实在有点儿不安常理出牌。
他眼眶里乌珠微微震颤,氤氲着诧异又有点儿复杂的光。舌头打了下结,才说:“你大概不是次次都会来的。”
“是,我即将日理万机。”
我与西洲年寒暄之余,分散了注意力观察他的数值面板。
奇怪,很奇怪,作为《寒蝉寸断》剧情地位第二重要的男性人物,作者编排在他身上的性格描述有点儿过于少了。
算了,不读也罢。
半透明的光屏在空中熄灭。
眼前被月光照亮的容颜更加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西洲年俊生生的人就活在这儿。比起看只言片语的文字介绍,还不如亲自认识他。
我微笑着朝他伸出手,掌中放着一枚青白玉瑗。这是六公主的信物,我为他准备的橄榄枝:“我们来谈一谈吧,皇子殿下。”
西洲年垂眸扫过,没有急于接下,反而将手伸向腰间,似乎在摸寻什么。
我并未担心这个细微的动作,在捉拿西洲年之后,侍卫已经对整个西凉的队伍进行了搜身。他现在很安全,是拔了荆棘刺的玫瑰。
那玫瑰说:“没想到六公主竟是如此聪慧果敢之人,今日京郊一役,让西洲某对大梁的气节都刮目相看了。”
“过奖,比起智慧,此战还是得益于民助。昨日已成过去,还是谈一谈往后的事吧,大梁与西凉该当如何,就在我与你此刻了。”
再过几日,边境的西凉**队没有接到他们迎亲归来的皇子,事态的主动权就会向不可控倾斜。
我要把命运像提一支玉坠的绳子那样,拎在自己手里。
心神微动,佩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唱。我愣了一下,西洲年笑起来,突如其来的举动带着些少年独有的顽皮。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彼此指尖靠近的位置下方,发现他从腰间找寻半天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与我的佩环内径相近的实心玉璧。
两枚挂饰靠在一起,严丝合缝,简直像合该一对似的。
在我略有讶异的目光下,西洲年摇了摇头,放下手:“这是很常见的款式。两寸玉瑗,一寸壁心,刚巧撞上而已。”
我再细看,果真不太一样,西洲年那块玉颜色比我的浅,偏白且质地近似浑厚,我的玉瑗是半透明的碧绿。
西洲年说:“我这一枚配套的玉瑗在母亲手里。”
被打了一下岔,我有点儿忘记自己说到哪儿,“西凉军……”
“你想用我威胁西凉军撤退?恐怕我的命没你想象中贵。”西洲年歪了下脑袋,“哎,用不用我提醒你,西凉国主有七个儿子。”
“可是你是母族唯一的皇子。”
我收了收下颌。
“所以我猜想,最不希望你有什么闪失的人,不是西凉皇帝,而是这一支西凉军的主将。如果你有什么闪失,西凉国一定会出现不小的裂隙。蚍蜉撼树是如痴人说梦,但帝国的崩塌从来不是由外而内的,我说的对吗?”
西洲年不回答,他一连声地轻笑起来,从那张薄得有些惊心的嘴唇发出爽朗的笑声显得很奇怪,那笑声太冷漠,甚至有种对自己的残忍。
“起来。”西洲年眼中华光暗涌。
他向我伸出手,我情不自禁地向后仰身想躲过,他却蹲下来,亲自搀扶起了我。
“您的礼遇,我现在突然觉得有点儿受不起。”
他引我坐下,我较劲不肯,僵着身子和他抵抗。
过了一会儿,西洲年终于反应过来我究竟是为什么举止如此特立独行。
他愣了一下,视线明显想向我胯骨轴子移动,忍住了。
“咳。”西洲年正了正神色,“军纪严明,受命于天子。不是想撤就能撤的。”
“不需要西凉退军。我反倒想恳请殿下,让你们的人继续在边境维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