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女人,事关傍山的庄子。既然太守筹备着送二皇子奇珍宝贝,最珍重的就是人了。
当年老王爷谋逆起兵晋州遭平叛,其朝中党羽家眷都流落奴籍。太守和尚书郎的老师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一个想留她在庄子,一个想塞进上京乐营,这梁子就结下了。
抢男人,是另一种意思,我很失望地发现自己想偏了。
其实原先大梁的府路城县之间划分并未有如今这么明晰,河西一带还算是傍山府的地界。
那时候傍山太守寻来一名少年,据说丰神俊逸不仅,更有天人之资,本想引入宫与二皇子伴读,后来户部奉太后之命修观祈福,少年让送去了太史院前主事的观中。
四国之内都有禅宗观庙的信仰。这与原著设定的架空时代有关,凭我阅读过的文字描述来看,这些道观、庙宇,仙姑卦算未必有多灵验,基本上只是起一个背景设定的作用。
譬如太史令观星说女主不吉,其他人遂囚禁女主在寒山塔抄送佛经。主打的就是一个推进男女主人公独处的机会。
没想到这种背景板机构居然让我挖出来了支线剧情。
我听得心热不已,彻底不困了,本着吃瓜要吃全的心态,干脆奔去河西县衙,找来县令嚷嚷说:“本宫要读一读河西县志!你快找来让我开开眼啊!”
师爷是个中年人,身材杆瘦,单边脸颊有一块胎记。
我翻找县志的过程中,他就在书房跟着帮忙,用有胎记那一侧的脸对着我,他的胎记就恭恭敬敬地和他的眼睛一起瞧我。
“六公主对这些陈年旧闻有兴趣?”师爷笑了笑。
我问他:“听你的意思,你也知道。”
“是啊,河西县是个小地方,什么事情都能算大事,说来约有五六年了吧。当初河西城郭还未建得太阔,外有一个镇子,两个村落,彼此间有半日脚程,最南边村子想报官,只能走到现在的城郭内找咱县衙。”
那天县里来了一大群人,仵作正在吃包子时,门外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叫嚷:“我们要报官。”
捕快出门一看,南边子村一共十八户人家,现在就来了近一半。三家人和另外六家吵得不可开交,还死了一个人,原来是为着争一块石头。
我第一反应是,啊?这都要报案?
师爷颔首,说:“确实值得争抢,那不是人间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天外之陨石。”
当年河西遭过异象,不过事发在城外山上,此事不仅该启禀圣上还理应由刺史在年末汇报时带上那仙石一起入宫的,可山里寻物犹如海底捞针,为免劳民伤财,刺史便决定只上奏罢了。
谁也没成想一场暴雨发了山洪,刚好把那陨石冲到南边村上的山里。
师爷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光,问:“公主,小人听闻前朝就曾有一把陨铁铸剑进献帝王。您身处上京,集天下珍奇,可曾见过陨石吗?”
这一问把我问羞愧了,某些方面我确实不如古人。我如实道:“从未亲眼见过。”
师爷咋舌:“其实非但前朝,咱大梁也有一块陨铁。那天我跟着去了现场,因为几家人打架还闹出了人命。验尸的时候恰好就在陨石旁边。这流星带下来的石头跟想象中就是不一样,是个铁的。”
我点点头以示理解,太空铁矿嘛。
用科学解释,陨石穿过大气层时会和空气摩擦产生极其高密度的热量,这也是为何流星总是闪闪发光的,它在自燃,故而最后落在地面的都是烧剩下的精华。
像一些杂质啦、易燃元素啦,早就在下落过程中挥发殆尽。
“这陨石曾落在南村后头,下大雨时让冲了出来,村里人起初倒也没什么察觉,照旧各顾各的生活。但是毕竟石头是铁的,天凉时节又散发阵阵热气,几家都抢着拿它晒谷子,就这么打起来了。”
整个案子里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世界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完善。
我还以为,一本以六公主和祁战虐恋为核心的古言小说,其他地区设定能够存在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主角不在的角落,NPC依然过着丰富多彩的细节生活。
真是庞大的数据代码,难怪会把处理器跑崩。
“陈家大哥和人打架,啪的一下,脚底打滑,死在陨石上了。”
“后来呢?”
“后来那铁让太守运到上京去了呀。天子的东西,怎么能留给庶民晒谷子呢?”师爷说,“其实这陨铁还有一半,留在山上了。不过圣上体恤小民舟车劳顿,只要了一小块开眼界。”
“还有这回事。”我猛地想到,“这和天师有什么关系。”
“噢,扯远了,那天师圣子当年也才十四出头……”
师爷话还未说完,一名侍从急匆匆扑进衙门,口中连声嚷嚷着:“不好!不好了公主!雨水暴涨,河道发了大水,把京中江家少爷的马车给困在管道上了!”
“谷场的洼地也被淹了,韩大人正带人打沙袋围堵。眼下温斩大人与大半军中将士都因为秋季狩猎之事,调去了御用围场,人手不够救人的。”
京城里只有一家人可以冠江氏之称,只有一人被称作江少爷。
我阔步跟着侍从往事发地点走,连声吩咐仵作:“快去通传县令,调写人手去帮谷场。我带兵搜救江伯永。”
此时刻不容缓,立即通知左护军,去军中抽调了数十名精锐干练的帮手,直奔官道与河岸交界处。
这一会儿的功夫,乌云已经变得稀薄,到后来直接放晴,月盘照了大半个夜空。
但洪水不是雨停就能解决的。实际上这么一点降雨量远不足以水漫河西,我粗略推测,洪水主要与河道淤积的泥沙有关。上游傍山城地势高耸,水流量增大,到了河西是大片低平的丘陵,容易出事。
这是一个普通的秋日夜晚,月光皎洁,星光闪烁。如果忽略脚下湍急流动的积水,一切就更美好了。
队伍艰难地靠近侍从所言的地点,随之而来的是耳畔越来越响亮的水声,站在丘陵高坡,能清晰看到四面八方的雨水汇聚到低洼的河道附近。
温柔似水是种伪概念,水也可以狂暴无比,汹涌澎湃地席卷着一切,让人猝不及防。
在泥沙浑浊流动之中,依稀能看到几辆马车顺着洪流跌跌撞撞地漂浮。
我心里咯噔一下。
其中一架马车紧跟着撞上旁边一棵横斜的树,断成两截。
我心里咯噔两下。
“这人……你打算怎么让我救。”我有句不好听的话,没好意思说。救字用在这种情况不太贴切,捞倒是更传神些。
侍从恭谨答道:“江家数十位仆从大多是随着车队走在后头的,出事的时候游得还算快。现在正站在高处等候差遣。”
我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没那么糟:“噢,那还有几个人没捞着?”
“一位。”侍从的鼻尖沁出一层薄汗,连几下作揖,“是……江小公子来着。”
“你们特么的……”冷静,冷静,不能发火。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放松,可松到一半的气终于没能彻底舒出去,卡在喉咙里半天,咽了。
简而言之,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咽气。
太史令陈捷正是皇帝身边重要的红人,江伯永更不必说,原著男三,外加护国公三代单传的独苗宝贝。现在他们一个自水患之前下落不明,一个已经板上钉钉地落水。
我感觉河西大小官员的性命在以读秒的速度飞快趋近清零。
侍从瑟瑟发抖地告罪:“小的们尽力了。其实事发之初,路上还算安全。爷同小的们在岸边走了一段,可是不知怎么的,爷忽然开始疾步跑在前头……”
“世子爷是打马的好手,又是秋猎之冠,小的们哪里追得上?寻了半天才在河里发现,估摸着是土地湿滑,就。”
事已至此,没办法,救人。
一行人分为两路,焦头烂额地顺着河道来回搜寻。我不抱什么希望地点开光屏,试图联系公关进行场外合作。
没人回答,公关就是这样,很少主动回应我的请求。
唉,想念系统君的第N天。
无奈,我只能瞪着眼一点点在黄沙构成底色的洪水中找寻。活要见人,死至少要见尸。
几股洪水汇聚在一起,声势更加浩大,水面翻滚的波浪具有一种粘稠的质感。泥水比普通的河水棘手得多。
突然,在滔天震首的水流声中,混杂入一丝微弱的呼救。
我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少年身影正在水中挣扎,距离遥远,看不清五官的脸格外苍白,身体在水中摇摇欲坠。
我加快步伐跌跌撞撞地跑到附近,确是江伯永。他落入洪水急流,不偏不倚地遇到一棵盘根错节三人环抱有余的树,大树结实的枝干将他挡住,此刻他双臂吊在一根粗枝上,喝着洪水高喊救命。
小江同学不愧为原著戏份男三,即便世界线大改也难掩他的强运,这一两下的,根本折腾不死。
咔啦。树摇晃了一下。
看来三四下折腾还是会死的。事不宜迟,我赶紧张罗着救人。
见到我越走越近,他虽然看不清,却喊得更加卖力了:“救人啊,我在这儿呢。”
我指着树梢上方问他:“你有力气爬到上面吗?”
“六公主?”江伯永听出我的声音,摇头,“……我肯定不能啊”
“那就别瞎叫唤了,省点体力抱树吧。”
“哦……”
我用一根木杖插进湿滑的泥土中,当做暂时的扶手,将事先准备好的系在腰间的绳索递给旁边的小士兵,“你们抓好,我下去看看。”
高处的将士们连忙劝我:“万万使不得啊,六公主,那边危险至极,还是让属下去吧。”
我回过头,意味深长一笑:“相信我,你去比我危险多了。”
或许我不会带团队,但我能自己给他们的活全干了。
不多废话,慢慢挪蹭着一步步从潮湿的山坡走到水漫的滩涂。
直到与水面上江伯永被困之处几乎平行,我看见他抽手飞快地抹了一把满面水渍,张嘴,然后被水花泼了一脸,呛水。
“祖宗,你别说话了。留点劲吧。”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更多细节。原来那棵古树是斜向上生长的,虽然暂且拦住了江伯永,不至于从流飘荡,但他如果松手脱力,没准会被激流再度卷到树干底下,到时候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眼看他抓握的力度越来越悬,我脑海中争分夺秒地浮现出几个计策,蹲下来验证首选计划。
马赛克。
不过,必须要确定一下马赛克在水面是个什么质感,以及安全程度如何。如果它能够凝结成那种像素风模糊小径,直接铺路接人最好不过。
我伸出掌心放在水上试了一下。结果不尽人意,河水表面码住也是流体。
水流速度太快,用绳索拉人的笨主意也不太可能,两岸都是滩涂,地面摩擦力不够,很有可能江伯永被冲走还会牵连一片人。
“六儿,我好像看到我奶奶在招手……”淋雨外加体力透支,江伯永的双臂已经开始颤颤巍巍地摇晃,眼底泛起我见犹怜的雾气。
我很忧虑地鼓励他:“伯永,坚持住。”
是这样,他即便死,也千万别死河里,河西城上上下下百姓还得打水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