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雨已经小了许多,战士们按照轮休相继在军帐内休息。
我忙里得闲,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坐下,耐心地翻看前些日子系统发来的关于行军打仗的经验教学。
《武经总要》.pdf.
书里事无巨细,从如何攻城到制作军备干粮都有完整的教程,甚至还带插图解析。
假如它是在近几年出版发行的刊物,应该会题名为《从零开始教你当将军》。
可惜里面的知识内容,大半部分基本是我用不到的,只看前几章便能明白,这名作者所处的朝代,国土面积应该很大。
他甚至考虑到了远距离运输粮草的调度事宜。
梁国乃弹丸之地也。说句不夸张的,如果我真的想,现在策马沿着驿站跑回国都再折返回来也就几日的路程。
可想而知小国很难原本借鉴大国经验。
我孜孜不倦地汲取知识,冷不防听闻公关一声嗤笑:“嗳,常小姐,你这不是明摆着临阵磨枪吗?平时就这样上班啊?”
系统很不服气,和他争辩:“怎么啦?这怎么啦?当技术主干很难的。上学时就会什么都教,教了就能把什么都学会吗?还不是得靠上班之后自己悟……”
他们正说着,军营的垂幔动了,五皇子掀开帐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系统化哈欠连天为精神抖擞:“主干,注意检测插件,发动你的智慧啊,快啊!”
可能是系统的聒噪使公关感到不悦,他压抑着隐隐的怒意,笑嘻嘻劝止:“系统,不要总是提醒她嘛,她可以自己判断。”
系统不吱声了。
我顾不上理会队内语音,没想到五皇子反而会主动来找我,一时间手足无措:“五哥,坐?”
说完才发现这里也没放别的马扎。
五皇子看着丝毫没有起身让开意思的我,又看了看周围的地面,站定不动了,两手揣在军服宽阔的腰甲间,傲傲一仰头,问:“老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特意分辨了一下,他这个老六究竟属于一种骂人的语气,还是纯粹对六妹的称呼。
“你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到底哪里不懂?”我忽然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对话十分空虚。
醉翁之意不在酒,机会难得,我拖着老五不走,同时打开检测插件,一刻不落地对着他身上疯狂扫射。
当然,这个场外因素对五皇子来说是几乎不可察觉的,一切我和光屏的互动都会被书中世界忽视或者合理化。
他只是面色不善地瞪着我,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何偏偏在几位弟兄中选中了我?”
因为我们怀疑你可能是个bug……
这我怎么和他解释呢,毕竟他只是一个NPC,说多了,怕他不信,说得他真信了,又怕他崩溃。
我眨着人畜无害的眼睛,说:“这样吧,你来说说为什么我偏选中了你?”
我也很好奇皇子们的视角如何看待小妹出征。
五皇子被我反问得愣了一下,空气中久违的想起程序设备CPU运转的声音。
稍后电流声渐渐小了,应该是五皇子的脑子终于转明白了。
他眼中愤懑一闪而过,说:“无非是因为你如今与二皇子最不对付,老三又迟迟不肯表态。你想把我拉到你的阵营?让人误以为我们有盟焉,借此拉拢我母妃的势力。”
“可以,你这个思路逻辑很自洽。”
难怪是舍得对自己动手的狠人,头脑也冷静又清晰,把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圆上去的细节都自动补齐了。
我顺坡下驴,摊手道:“这都被你猜到了,我就是想让贵妃娘娘一家老小与我同心齐力!”
【系统】“哈哈哈哈哈……嗯,咳。”我猜想他戛然而止的笑声,大概是碍于被公关瞪了一眼。
五皇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一窄,凉凉说:“我告诉你,你打算得太容易了。别以为我会这样容易任由人牵着走。”
我笑了,混不吝道:“五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牵你什么?如今长唐压境,西凉虎视眈眈,你与我不都是在为了父王,为了国家分忧吗?还是说,五哥不是自愿出征?”
“我……”
“哎呀,是妹妹我太草率了,没有顾及过五哥的感受。没想到哥哥深受举国之俸禄,却不希望征战沙场,只想在安乐宫做无忧无虑的皇室子呢。”
“你!”
“五哥自幼饱读圣贤书,想必比我更加在乎气骨。不知可否知道,一国之气节,只能从刀锋中拼出来。”
我绕着他转圈向他看过去,看得他耳根子一点点变得通红,又说。
“我旁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建议父皇,让五哥这样有气节的人来守护大梁的风骨。”
五皇子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憋了半天,硬是把满腔怒意收回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好。”
我其实很想提醒他有话不说容易憋出乳腺结节,但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沉默为好。
那一头,系统对公关连声笑称:“怎么样?你感受到和NPC互动的快乐了吧?感受到我每天上这份班的盼头了吧。”
“……一般。”公关的嘴硬到我想把月挥枪的枪尖拧下来,把他的舌头安装上去,定能破敌无不胜。
这番私谈,五皇子没有讨到一点好处,悻悻然地走了,出帐前还不忘骂我:“阿六,阿六!你是我见过最不守妇道的女儿家!”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五皇子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实话,但狠狠戳中了一直以来徘徊在我心头最大的病灶。
我窝了半天的火也沉不住了,当即起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手指骨节咯吱作响。我说:“小五啊。”
可能是我不合时宜的笑看上去比怒气冲天还恐怖。五皇子很明显有所动容,却不肯示弱,一边躲我,一边嚷道:“臭丫头做什么……我警告你,内斗有违军纪!”
我动作一转,十分温柔且用力地帮他掸了掸衣领上的褶皱,笑道:“不,五哥,我只是很想说:你这件衣服是我见过最丑的紫襦裙。”
五皇子的脸上闪过明显的疑惑神色:“我穿的不是襦裙……”
“那我该守的也不是妇道。”
五皇子的表情晃了晃,忽然回过味来,顿然咬牙切齿,从上到下扫视我一遍,猛地抽开袖子。
“你好自为之吧!”
我笑眯眯地挥手送五皇子离开,一转头发现祁战从始至终都站在营帐外。
见五皇子进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又谈话不欢而散,祁战不由眉头紧皱:“你五哥那边……我早些时已经与他洽谈过,别看他面冷,其实他也……”
“他也挺好的?”我推了祁战一下,“这些事不需要说给我,我不在乎。”说完回去休息了。
我对祁战的态度略有复杂。按照原来的任务线,我应该攻略他,但现在我做不到。
如果非要说,这种情绪类似于嫉妒吧。
在梁国生活了一段时间,我不难发现,军营也好,前朝也罢,祁战做什么都更容易一呼百应。
相较之下,六公主做什么都要难得多。
就比如祁战眼里,五皇子是能够和睦相处的君子之人。但实际上,我面对的情况又是另一番滋味。
自从我得知要在这个封建破王朝当地球球长之后,就不止一次想过,假如我现在使用的是祁战的身体,想篡位是不是比女帝登基容易多呢?
“主干……”系统小声地喊我,“这些都是假的,别太认真。”
“我知道。”但是怎么能不认真呢,这个debuff已经影响到我的游戏难度了。
不成文的规则是最难战胜东西。
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人人都觉得它无处不在。
我回到营帐收拾兵器,盘算着过两天怎么跟长唐打下去。
说实话,我从前对打仗的经验基本为零,这方面的经验全靠来到书中世界赶鸭子上架。
如今第二次出征,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没底。
再三检查了战壕和部署的哨岗,我找到西洲年确认:“朋友,你与西凉国此次带兵的主将关系铁不铁?”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梁国的战斗力什么情况,未必撑得了几天。这也是关乎你性命安危的事情,他保准能及时赶过来?”
西洲年眼皮翻了翻,薄唇微敛笑意:“那是我亲舅舅,我在你手上,他比你着急。”
“这我不好说。你好好回想一下,从小应该没做过什么正月里头剃头的事儿,对吧?”
“……没。”
我们没话说了,相并而立。
一名看守人质的小战士趁这个空歇挪蹭了过来,恭谨小心地喊了我一声:“殿下。”
我没认出他来,笑了一下。
直到他说:“公主,我是河西城的,丁家丁水生,铁匠铺子做过学徒。家里还分到了您的地。”
“噢。”我很意外,又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你怎么来参军了?”
“特别憧憬这里。”丁水生乐呵呵地扫过军营的一顶顶帐篷,“而且我也想看看,您是挫败西凉军的将军,领兵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一说,我想起那时的景象,苦笑不得。
转眼到了次日。
长唐比想象中到得更慢,我们甚至有充足的时间多挖几道防护沟渠。
山头附近的植被是一种荆棘刺密集的藤蔓。
挖沟之余我闲着无聊,砍了几截下来,随后便发觉此物大有用途,让头阵的将士将之缠绕在了盾外。
直到守关的队伍已经无聊到商量怎么给陷阱升级,侦察兵来报:“主帅,长唐军临近。”
我擦了擦已经拂拭过无数遍的月辉,下令列阵。
两军交战,我们胜在奇袭之出其不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
队伍如锥从西南侧切入敌腹,很快将其中流步兵打乱了阵型。
因为主帅不必陷阵,只需发号施令。整个过程我看得格外清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战争。
战争是会死人的。
没有太过血腥的冲击,只是简单而高效地死人。
冲锋军将敌人一枪致命,就继续前行。会有后续的队伍对着倒下的人堆捅几刀,以防漏网之鱼。
那些横斜的尸体间,有些未死透的人还在抽搐着身体,再一眨眼,被枪贯了一个对穿,彻底与周围融为一体。
我没有身为梁国人对其他三国的深仇宿怨,那些敌军和我们说着相似的语言,有着相似的相貌。
因而这幅场面格外让我内心震颤。
我知道权力离不开暴力,想要通关主线任务,我必须这么做。
然而不幸的是,必须做的事并不意味着就是好事。
长唐军主力弃车保帅,舍了被我们劫走的头阵,暂时退兵。
这夜长唐与梁国两方割据一处,遥遥相望。
祁战说:“主帅,这一仗很漂亮。”他当然会觉得漂亮,他从始至终都生活在这里。
就像鱼没去过岸上。
系统反复提醒我:“常常,冷静。这些是假的。”
“我知道。”我的眼睛一转不转,死死盯着远方遍野的死寂,“但我觉得这份工作欠我一场心理诊疗。”
【叮咚】这样沉寂的时刻没过多久,公关不由分说发给我一份文件:马赛克.zip.
“主干,由于现在正在直播,一切血腥暴力镜头都可能导致直播间封停。我发了你一份金手指,你手动帮这里打个码。”
“……好。”
我接过任务,装备了新的外挂【马赛克】,向着腹地走去。
祁战蹙了下眉:“你去哪儿?”
“去做该做的事。”我有气无力地应道,余光却看到西洲年从帐中出来,站在了我们身后几步的位置,“你们把他看好。”
西洲年的眼底氤氲着我看不懂也无心理解的雾气,定定地瞧着我。
我朝他一偏头:“别担心,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