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力道大,褚云兮霎时跌坐在地上,待恍过神来,看见他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又羞又恼:“还不松手!”
陵渊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她脸涨得通红,用力去拽他攥紧的衣角,他慌里慌张地立马松开,却不防让她再度跌在了地上。
“哎……”他本能地伸出手,察觉出她眼中的嫌恶,又偷偷缩回。
褚云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忙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拖着半拉裙裾小跑出去。
猛地拉开门,一股凉风袭来,脑子立刻清醒了大半。
“太后。”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她吓了个激灵,她这才发现刘元守在门口。
“可要老奴送你回流云殿?”
她惊魂未定,刚想说“不用了”,但抬眼望见黑黝黝的天,脱口却成了:“有劳。”
回到流云殿,她褪下外裳,陈嬷嬷顺手接过,刚要往衣桁上挂,猛然瞥见裙裾上撕开一长条:“姑娘的衣服这是?”
褚云兮慌忙转过身,避开她的眼神:“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刮破了。”
见陈嬷嬷没有再往下追问,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她日日悬着一颗心,提防着陵渊兴风作浪,谁知他却仿佛偃旗息鼓了一般,竟本分起来。
这日她正在流云殿同陈嬷嬷说着话,忽然内侍来报,父亲褚祯明求见。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需要同你商量。”行过礼坐定之后,褚祯明直奔主题。
内外有别,若不是要紧的事,辅臣不会轻易到流云殿,于是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父亲请讲。”
“齐妃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置?”
既这样问了,褚云兮料定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父亲怎么看?”
“人关也关了,这些日子也反省过了,毕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后果,不如,就此作罢。”
就此作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那夜流云殿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知道的,齐妃所为,往轻了说,是下药,往重了说,是弑君,是谋逆!”
“那就往轻了说。”褚祯明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齐妃的兄长赵敬,正镇守在西南,灏儿日后,还得仰仗他。”
“况且,这几日我听说,魏王那边有些动静,似乎想要为齐妃出头,兮儿,我们不能让他抢在前面。”
听父亲提起陵渊,她突然想起那晚在正德殿,当时她只顾着逃离,没有注意,现在想来,他说的似乎正是齐妃的事。
“是孙太傅、崔大人都这样想,还是……父亲一个人的意思?”
褚祯明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恢复如常:“兮儿你要明白,旁人守得住为臣的本分,便足够了,只有你我,我们褚家,才是真心实意为灏儿好。”
褚云兮没有作声。
“父亲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你一时参不透,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只需要照顾好灏儿,万事都有为父顶在前面。”
她沉吟了片刻,最后应了下来:“那便依父亲所说。”
褚祯明如愿以偿,脸色不似方才那样凝重,又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满意地离开。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反复咀嚼着他方才说齐妃的话。
“敬而远之,好吃好喝在宫里养着,想也不敢有什么说法。”
霞飞殿。
“你是……渊儿?”齐妃搀起眼前的人,上下细细打量着,温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怎的就这样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齐娘娘,一别已经十年了。”
“是啊,都十年了,日子过得好生快啊。”齐妃拉着陵渊面对面坐下:“想当年我带着你去找陛下时,你才这么高。”说着用手比了一下:“没想到眨眼间,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齐娘娘的恩情,我一直记得的。”
“什么恩情啊,当年陛下铁了心,要把你送到边关去,我好求歹求,终究是没留下你,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有愧于你母亲。”
“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陵渊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与边关将士同吃同住,算不得吃苦,倒是齐娘娘……”
“我刚回京城,就赶来霞飞殿,谁知却被人拦着不让进……娘娘受委屈了。”
齐妃听罢,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渊儿,是你对不对,我早该想到是你在帮我。”
“我刚解了禁闭,你就登门来看我,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记挂着我。”
望着齐妃眼中的热切,他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不瞒齐娘娘,我的确去太后面前求了情,但当时……太后并未应允。”
“你是说,还有旁人从中斡旋?”
追问之下,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几次欲言又止。
齐妃轻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就说,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
接连催了几次,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听说娘娘的长兄赵敬将军上了折子请求回京。”
她的表情即刻僵在了脸上,静默了半晌才开口:“你是说……”
陵渊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褚家父女没安什么好心。”
“王爷和这位娘娘很亲厚吗?”从霞飞殿出来,仓梧突然问。
陵渊眉毛一挑:“怎么说?”
“为了她,王爷不惜去太后面前求情,还四处散布消息,要为她出头,事情一解决,就忙不迭地赶来她宫中,又坐了这么大半日。”
他两眼空空,不知看向何处,眼底情绪不明,沉默了片刻才说:“她曾真心待我。”
“那是了。”仓梧笃定地说:“王爷一向有恩必偿。”
陵渊眼梢挂起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京城的水土果然养人,你这才来了几日,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先帝的丧礼,办得盛大而隆重,可见几位辅臣是花了心思的,褚云兮牵着陵灏,一道道程序走下来,依旧没有未亡人的感觉。
先帝陵禹,一生没有什么建树,又或者她眼皮子浅,看不到他在国计民生上的苦心经营,她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他对长姐的偏爱。
于是爱屋及乌,也如长兄一般待自己,更是一路扶着父亲直上青云。
可惜,帝王的偏爱,都是有代价的。
他临终摆了自己一道,然而木已成舟,她却不能同一个死人去计较,那么自己便用这几年,代长姐,也代自己,偿了这份天恩。
丧礼结束,朝事便开始走上正轨,头一件,便是陵灏开蒙的事。
按照惯例,皇子六岁开蒙,先帝在时,曾拟过几个人选,可如今陵灏已然登基,摇身一变成为天子,开蒙一事,自当慎之又慎。
褚云兮到正德殿时,四大辅臣已经到齐,然而她刚坐定,便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礼部尚书吴岩是嘉平年间的状元,才学出众,品格端方,先帝一贯看重,是帝师的不二人选。这个人,魏王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
循着声音看过去,她立马察觉父亲脸色不大好看。
然而褚祯明话音刚落,陵渊便接了句:“固执拘泥,不知变通。”
褚祯明明显有些气恼,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了怒火:“魏王久不在朝中,未免有失偏颇,礼部吴岩,还有我方才提的翰林院张京,弘文馆薛尚,哪个不是一顶一的才学,怎么就做不得帝师?”
陵渊嘴角一撇,嘴角露出轻微的笑意,把茶往褚祯明面前一推:“议事而已,国公何必恼火。我既是父皇钦点的辅臣,自然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况且帝师人选,事关一朝天子、江山社稷,兹事体大,有不同的看法,我当然要讲明,否则,岂不愧对父皇的信任?”
褚云兮看着他这一番做派,嘴角不觉勾起一抹嘲讽,只当他是个粗鄙莽夫,没想到竟也巧舌如簧。
对她的目光,陵渊似乎有所察觉,朝堂上投去一瞥,眼神交汇的刹那,褚云兮若无其事地偏过了头。
“慢慢来,慢慢来”,见情形不对,尚书令崔宏在中间打起了哈哈,随口问道:“既然都不满意,不知魏王心里可有人选?”
“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孙太傅是两代帝师,才德兼备,又有经验,照我看,最合适不过。”
听到自己的名字,孙耀半眯的眼缓缓睁开。
孙耀自然不是褚祯明心里的人选,奈何本尊在场,他只得斟酌着说:“孙太傅肯出山,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太傅年事已高,陛下年岁小,性子跳脱,怕是十分受累。”
“本王倒是觉得孙太傅鹤发童颜,精神得很。”
事情顿时陷入了僵局,二人谁也不肯相让,孙耀本人又不表态,崔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太后的意见呢?”一片寂静中,陵渊突然开了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褚云兮身上。
她端着茶盏的手滞在了半空,眼角的余光瞥到父亲在暗暗朝她摇头。
卑劣!竟把祸水往她身上引!她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脑子飞快地运转。
若是从父亲提的三个人当中选,未免有些不负责任,毕竟她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孙耀她倒是有几分了解,可选了他,岂不是站在陵渊身侧,明晃晃地打父亲的脸。
“大周人才济济,列位所推选的都是天下士子的楷模,足以担当重任。只是,既是为陛下选老师,何不听听陛下的意思?”
话音一落,褚祯明面色稍霁,似乎成竹在胸,孙耀像个没事人一般,仿佛事不关己,就连陵渊看上去也毫不惊慌。
反而是崔宏站了出来:“太后,陛下虽然贵为天子,毕竟年岁尚小,是否……”
“无妨,既然都能胜任,当然要选最合陛下秉性的。三日后在正德殿,几位大人轮流试讲,陛下最后选了谁,谁便是帝师。”
事情议定了,回去的路上,褚云兮反而惴惴不安,陵渊摆明了给她下绊子,可对她的提议却欣然接受,实在有些反常。
难道……自己掉进了他的圈套?她在心里来回琢磨,抬头间已经到了流云殿,陈嬷嬷兴冲冲地迎上来:
“姑娘,你看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