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朕的一天 > 第20章 亥时四刻

朕的一天 第20章 亥时四刻

作者:平章风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12 09:50:04 来源:文学城

也许在午歇的时候,皇帝入秋服香色的暗团龙纹袍,因替她上药,马蹄袖挽出月白。她执意要缩回手,固执地说,“万岁爷万金之躯,不该来此。我的朋友出门去了,片刻就会回来。请您松手。”

挑子涂在红肿之处,配来的药膏里有薄荷,薄薄敷上一层,泛起清凉。皇帝眉心微蹙,一手上药,一手定下她掌心,肌肤之间有所触碰,察觉到一人手凉,一人手热,两下里宛如煎熬。

皇帝不紧不慢睨她一眼,“不想让人瞧见,就不要胡来。”

他声音沉笃,“不聪明则愚,聪明过头则迫,两样都不好。心里澄明,故意捏着度讨人厌,更不好。”

连朝勉强稳定心神,在榻榻里歇着只穿了单薄的缣衣,她往毯里隐了些,才硬声说,“宫女们无端被牵连偷盗,情急之下惟有拼一个理字。顾不得什么聪明不聪明,能保全一条命,就是幸事,能体面地保全一条命,就是聪明。”

皇帝把挑子放在一边,慢慢将药膏盖上,才道,“贵妃让张存寿来拿人,你的主子是御前,是朕。被带到慎刑司,你铁骨铮铮,不肯认错。张存寿教唆着打板子,你见那庆姐与你一同受罚,才肯牵扯进朕。你明有办法可以让自己少受些苦,张存寿来拿人时你并非如你所言,进退绝境。究竟是你不知,还是不愿用,朕不想知道。”

皇帝声音益发冷,“那么,去慎刑司有多少将计就计,真是被逼无奈么?你满口刚正,却认他人之罪。是想死,还是知道自己死不了,想走?”

“你又怎么料定,被认作祸由,众口铄金,还能保全性命,得偿所愿。”

连朝再不说话了,一时情急,伏在榻上低低地咳嗽。倒教他在余怒里叹了口气,“喝水不喝?”

“不渴。”

皇帝见她形容羸弱,这几日磋磨得人清瘦三分,额上汗珠细细,便袖帕子放在她枕畔,板着脸道,“打了些手板,自己找来,该。”

淡淡的龙涎香,御用衣袍皆以龙涎熏沐,形影不离。她忽而偏过头,问,“那您呢,您又是为什么纡尊降贵?因为高坐在上观蜗角争斗很有趣?因为当年阅选我坏了您的事?还是就像看猫儿狗儿,觉得很新鲜?”

皇帝气极反笑,毫不留情地伸手,在她额上叩了个爆栗,她吃痛,没法子拿手挡,皱起眉头。皇帝道,“因为你胡思乱想,因为你胆大妄为,不识天高地厚,让朕十分失望。”

她悻悻地,“真对不住,您一早提点过不要在您跟前现眼,奴才又现眼了。”

皇帝“哼”了一声,“所以朕自己来瞧瞧了。”

她问,“那您看到什么了?”

皇帝垂眼打量她,似乎在仔细审视她的眉目。

“看到个有孤勇的人。看到个有心思的人。看到个嘴十分硬,心十分坚,有胆识,有小智,有恃无恐又虚张声势。”

他伸手拿起帕子,若即若离地,拭去她因为久睡而沁出的薄汗,香烘浓浥,气味如同烟雾,时隐时现地重叠。

“我时常会想起那天晚上。”

他的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究竟是我将你护在身后,还是你握住了我的手。”

“你以行动告诉我,你是如何地爱人。如何地,哪怕豁去性命,为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所谓‘朋友’。”

他问,“值得吗?”

她想也没想就即刻给了他答案,“值得。”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

而她清亮的眼睛,带着探究,普天之下,无人敢直视天子,她却看着他,在他袍袖隐约之间,如清泉流泻。

“万岁爷圣明烛照,知道我的为人。我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是您想象的,什么美好的,善良的,温良恭俭让的,宽容的,忍耐的。我不是,我通通都不是。所以如果您需要找一个寄托,最好适可而止。”

皇帝蓦地笑了,将帕子收回袖里,很不可思议,“你不光爱写朕用金片子屙屎,也很爱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不置可否,“你在我面前,谈什么因果。”

一定要因为一个人具有某种美德,才值得被注视吗?一定要因为她白玉无瑕,符合一切美的、善的标准,才值得被珍重吗?

他以前于此,从未深究。

好像历来都是这样。

太姒徽音,太任大德。有娀氏的女子声名远播,诞下商的祖先契。班姬辞辇,许后奉案,一言一行合乎矩度,成为后世的典范,挂在东西六宫的墙壁上。

皇帝最终落下定论,“朕看你是写那些什么神君万岁爷误人,把人写糊涂了。”

连朝静默下来,彼此有一段沉静的无言,却并不觉得难堪。惟见尘灰四伏,秋光烂漫,居室磊落朗阔,岁月温容流过,的确是怡人的时节。

皇帝也未料想,自己会说这样一番话。平定下来暗自斟酌,一时之间心绪芜乱,安静得呼吸可闻。

末了只是肃起神色,说,“宫制绢花所用纱绫,与外头不同。就算远看,形态亦有差异。那枝头花,以后不要再戴。”

连朝直声说,“万岁爷赏下的那枚头花,是奴才自己贪面子,镶上宝石与金珠,小小宫女,不敢僭越,以后一定收藏供奉,再不会轻易簪戴。”

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彼此心中都气恼,她也不避讳,竟似对峙一般,皇帝到底移开眼,拂膝起身欲走,不料看见搁在一旁的针线笸箩,里边搁着张花样子,仿佛是帽子的图样。

他似乎总算松了口气,声音还是生硬的,“去木兰之前,全须全尾的。宫里太闷人,上承德去看看吧。”

不到一刻钟,瑞儿便提着篮子回来了。见她手上已经攃了药,惊讶道,“怎么自己个儿攃药。一定是疼起来难受,都怪我,去了这么久。”

说着打开食盒,一层一层拿出来,“真新奇。我往茶膳房去,原以为都是些油腻荤腥的大菜,正愁拿些什么给你好。谁想到他们正煨着玉粳米粥,说早晨万岁爷点名要进,不知怎的又撤下来,我想着你会爱吃清淡的,给你弄了一盅,还有些酱菜呀、小馒首,你配着吃。”

连朝轻轻道谢,那米粥香得勾人,瑞儿笑着取调羹,一口一口喂她吃,倒教她赧然,“偏劳姐姐,我自己也能吃。”

瑞儿说,“都已经成这样,千万别逞能。我素日不爱说话,咱们四个好一场,我心里却明白。笨嘴拙舌,不像她们热闹,能用着我的时候,互相帮衬,这是应该的。”

连朝又道谢,粥喝了一碗,又劝瑞儿自己也尝一碗,瑞儿说什么也不肯,“你病着,我还分你的吃食,这叫什么?”

连朝便说,“我尝着觉得咸了,这会子口干,想喝水。姐姐你试试,是不是咸了。还是我病着,把味道都病坏了?”

瑞儿这才将信将疑吃了一勺,连朝温和地笑道,“御田米进上难得,今日托姐姐的运气,我也能吃上一碗,已经很足够了。姐姐为我折腾半日,很是劳碌,请也吃一些吧。”

她不欲再往此上纠结,顺势问她别的,“我刚才就看见你针线做了一半儿,花样子很新奇,姐姐做什么呢?”

瑞儿“噢”了一声,将那笸箩端过来给她看。对着天光,真是顶小帽子。

她心念动了动,却听瑞儿道,“储秀宫静主子身边的使唤丫头小朵儿,是我选进来时候一间屋子里说话的。静嫔主子养了只京巴,这几日不晓得起什么兴,要给京巴爷爷做顶官帽子。她辈分小,被姑姑们把活分下来,拆了改,改了拆,怎么做都不如意。我想我闲着帮她做一个,就当打发时间了。”

瑞儿看她表情奇怪,像是想起什么,想笑又笑不出来,末了却变成又愧疚又绷着嘴角的笑,十分好奇,“怎么了?”

连朝说没什么,却无端想起皇帝那张脸,头上顶着个小小的京巴帽子,偏生还是一本正经,十分生气又略带三分疑惑地问她,“你不是还在写什么神君万岁爷,写糊涂了吧!”

忽然一激灵,也顾不上疼,用手背往榻榻靠墙的夹层探了探,之前藏书的位子空落落的,她瞬间便醍醐灌顶。

于是咬着牙说 ,“京巴爷爷当真是属狗的,一眼就相中了这顶帽子,配!太配了。”

对瑞儿笑,“姐姐把样子借我抄抄吧,我刚好也要做顶帽子。就做个一模一样的,才算物归原主,全始全终。”

皇帝不知为何,连嗽了两声,赵有良连忙敬茶,皇帝却没理会,将头偏过去,继续由尚衣的宫人服侍更衣。

过了午晌,下午要往慈宁宫陪太后看戏。赵有良给领头的宫女使个颜色,意思是小心着伺候,便耷拉下头,无声无息地退出东暖阁。

常泰在外头候着,赵有良看着他就来气,常泰乐孜孜凑上来热乎地叫了句师父,“您吉祥!”

“吉祥你个大头菜!”

赵有良瞪他一眼,捏起调子幽幽叹了口气,“你伺候得好,你进去伺候吧。主子爷如今是不待见我了,明儿咱们换个过,我的帽子你来戴,好也不好?”

常泰连忙赔笑说,“咱们要是一群猴子,谙达您就是猴儿里的大王,哪里敢造次了您去。想是将将拜中堂来过,惹了主子的晦气,过会子就好了。”

赵有良冷笑一声,“已好了。又不好了。我问过昨儿上夜的全儿,听响动睡得不安,夜里叫茶叫了几次,压火呢。”

常泰跟着附和,“是前朝的事儿,让主子爷不痛快,气着了?”

赵有良压低声音,“没眼色的蠢东西!你几时见过万岁爷因为前朝不痛快?再不痛快的事儿,在怹老人家心里一过,也顺溜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没留神,是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拿出来说嘴。万岁爷最忌讳内廷与外朝纠葛,早晚太平的,那老拜非要提一嘴先帝爷时候选进来学规矩女子的去处——”

常泰咋舌,“连姑娘?”

赵有良说可不是么,“她先前儿犯错,往慎刑司走一场,如今倒成了万幸了。说没犯错的都好好儿仍旧学规矩,犯了错的才充到御前来伺候,都是官家的格格,不算辱没,才把这事给翻了篇。”

常泰听得一愣一愣的,欲要把前因后果再回思一遍,他师傅已经板着脸,在他帽子檐狠狠地敲了记响的,“记住了!少言多思!今儿我教你最后一回,往后要自己会想。我是一肚子委屈,没人说。便宜你听来,管住你的嘴,那一位的事,我劝你也别管了。不是咱们煞得住的,别连带自己吃挂落,仙人斗法你遭殃,你就回家哭你娘去吧!”

常泰点头哈腰,“嗳,嗳。我带师父受累,往后再不敢了。”

赵有良招招手,让福保过来问法驾备得如何,间隙里对常泰说,“进去伺候吧,要出来给个信,我在外头。”

等圣驾被簇拥着出养心门,过长街往慈宁宫,天顶上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虽然经过了几场秋雨,该热起来的时候也不含糊。皇帝下辇,越过慈宁门,大广场上的地砖被照得刺眼。几个宫女正由乌嬷嬷带着,张罗着要给花房新进的各色菊花装天棚。

太后在西暖阁窗下坐着,皇帝转进去扫袖子问安,老太太才坐直身子叫起来,看形容不大高兴。

皇帝在另一边炕上坐下,斟酌着赔笑道,“额捏顺遂安康。儿子昨日见了承德园子里的人,已收拾得很妥当了。初八日就出门,咱们今年在热河过中秋。松鹤斋敞亮开阔,历来为太后所居,额捏若喜欢,儿子就让人照您起居习惯,把屋子添好,若是有别的中意之处,儿子立时叫人传话过去,照着规制布置,一切以额捏舒适畅快为宜。”

似乎想起旧事,素来看得开的太后也微微叹了口气,说很不必麻烦,“往年随驾去热河,我都住在莹心堂,你少时常在前边静寄山房读书。如今在紫禁城里虽然搬了家,热河用惯了的物件,只怕还收在原处。挪到慈宁宫,屋子这么大,我住着心慌。松鹤斋是仁宗爷奉养祖母的地方,打昭慈太皇太后过身,长久没人居住,我不必惊扰,就住在原处好。”

皇帝颔首称是,“那儿子着人安排。不如今年赏月就摆在月色江声,还跟从前一样,儿子奉额捏高乐。”

太后托着盅子喝口茶,这才徐徐道,“人移物换,能保全者少。守旧求稳,立事欲新。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很多,但是我的儿,你用前朝的一点子不称手段的法子,摆弄后宫的妇人,实在不可称善,也不可称为仁。”

皇帝站起来,垂手恭听母训。赵有良有眼色,示意屋子里一干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皇帝方道,“儿子予循贵妃摄六宫事之权,于情于理都不该干涉。只是事发于御前,内廷宫人侍上,儿子既享之,则有庇佑之责任。不得不权衡是非,勿使一人寒心,觉得天家薄恩寡义。”

太后悠悠地叹口气,“整个紫禁城,你为主,她为仆。可在后宫,一日无皇后,贵妃便是主,余下即为仆。皇帝贸然插手后宫之事,居中调停,只会让众人觉得,贵妃失德,难以信服,才分了前朝的圣心。你不痛快她行事,没什么。放开流言,坏了后宫的规矩尺度,往后生的乱,就多了。”

年轻的帝王唇角微微上扬,生来即是如此,他的声音冷静,虽然眉眼温和,若是长久凝望,便能察觉出他的笑与好从来都是池面上的浮冰。

皇帝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额捏如今贵为太后,不必再似做妃子时那般谨慎。儿子承膺宗命,即位为君。再不是享国之初,与众臣分天下的朝廷。文武臣工,是因为他们对江山社稷有用,当得好儿子的奴才,才有资格站在朝堂。后宫亦是如此,有能则当,无能则退。如若还要犹豫不定,忌惮家世,殚精竭虑做成个赘婿,来做什么君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亥时四刻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