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受伤了?”
破晓时霜寒露重,楚言攸又在天牢中熬了个通宵,桑落眼尖看到人影,急忙将披风披到她身上,目光下垂,瞥见了她手心的伤口。
楚言攸顺着她目光看去,撕了条布条缠上去,“无事,小伤。”
“陛下,里面的人怎么处理?”桑落低下头来,她刚刚偷偷摸摸进去看了眼,瞄见满地是是血,又急急忙忙退出来了。
“找个太医,别让她死了。”楚言攸理了理袖子,抬脚往前走,“朕不是滥杀之人。”
桑落跟在后面,没吭声。
“秦统领在什么地方?”楚言攸走前头问道。
“秦统领去盯着季女君了。”桑落回道。
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楚言攸点头,“不必一直盯着,她刚刚回来,舟车劳顿,让她先回去歇着。”
桑落沉默良久,方回道:“恐怕不行。”
“嗯?”楚言攸转过身,“怎么了?”
“秦统领被季女君发现了。”
子时夜色沉酽,季府不在闹市之中,沿着外墙的小巷寂静无声,覆上月色的草丛冷不防窜出道黑影,不过眨眼功夫便上了树。
高树之上视野开阔,能将季府主院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一开始,秦箬还耐着性子蹲在树干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看,但时间久了,周身不管什么都格外清晰,扑腾着翅膀的飞虫,被风吹簌簌作响的枝叶…以及时不时扫到她脸上的发丝。
安静的藏身之处猝然传出声“啪”,如石子掉进平静无波的水面,霎时炸开圈圈水纹。
秦箬手掌心糊了点血,着急站起身,脚下不稳,直愣愣摔倒了树下。
嘭——
一抬头,秦箬对上了季辞兰满是兴味的脸,传入耳中的声音依旧让人讨厌,“万万想不到秦统领竟这样关心我,深夜来此保护赢弱无力的我。”
秦箬咬咬牙,“……是。”
季辞兰受宠若惊,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是陛下让秦统领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秦箬反驳道。
“秦统领原是个热心肠的,冷面热心,都怪外面人乱说,害我差些误会了。”季辞兰笑道。
秦箬硬着头皮接下这话,身体却是一点点往后退,“嗯,她们乱说,你说得没错。”
眼看着秦箬要逃了,季辞兰面上笑容稍退,“秦统领不辞辛苦而来,我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如今月色正好,秦统领留下喝杯茶吧。”
“不用了吧。”
“秦统领,喝茶。”
秦箬自知理亏,只得和她进府,心中不由暗想,真倒霉,怎么就这么巧碰上。
太丢人了。
……
楚言攸也觉得很丢人。
她本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后撂手不管,但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季辞兰的邀约。
又是风月楼,大早上去花楼倌馆,成何体统。
白日里,风月楼所处的花溪街没什么人,从宫里出来的马车停在外头,也没几个人注意。
不过楼中的小倌早知贵客要来,早早让玉墨在门口候着,他今日换上了青色长衫,目若秋水,如同松间清泉,清雅绝尘。
见马车内有人下来,玉墨走上前,“奴见过贵人。”
楚言攸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进去,“桑落,在外头守好。”
“是。”桑落应了声。
二楼雅间中,季辞兰取出岘山云雾,放入紫砂壶中,水汽袅袅升起,待楚言攸进屋,一杯温热的茶安放在桌上。
“看那日陛下走得急,本以为陛下不喜这种地方,原来陛下是口是心非啊。”季辞兰唇畔漾着笑意,拿了瓣桃花放于茶中。
楚言攸难得哑口无言,执杯品了口茶,片刻,说道:“这茶,朕在国师府品过。”
“可不是向国师学来的。”
来这里有什么事,两人都心知肚明,楚言攸放下茶杯,索性开门见山说道:“落桑余孽出现在皇城的消息,季家从何处得到?”
“季家自有……”
“朕不想多管。”楚言攸紧跟着说道,打断了季辞兰的解释。
季辞兰愣住,“那陛下为何?”
“朕既当你季家是盟友,不会追究这种事,朕只是想知道你的目的。”楚言攸起身看向窗外,“从见到你第一面,你所表现出的无欲无求,很难不让人怀疑。”
“目的?”季辞兰喃喃,抿紧的唇瓣压了下来,面露些许困惑。
“金银,权势,亦或是季家想步左家的后尘?”楚言攸声音冷下去,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神情。
半响,季辞兰轻叹道:“陛下,季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世家大族,名门望家,陛下从未想过除去,只是有些人失了分寸,季家有这个分寸。”
紫砂壶中又倒出杯茶来,季辞兰喝了口,又说道:“况且……吾季氏,能人济济,所需之物,所求之事,自当勉力以求之,行圣贤之路,绝不以权势相逼。”
楚言攸缓缓吐了口气,“那你呢?”
季辞兰又弯起透亮的眼眸,“我不是早说过了,我想当官。”
“你出自季家,怎会有此等执念?”
“陛下是明君,我自当追随。”说罢,季辞兰笑盈盈朝楚言攸作揖行礼。
“朕明白了。”
季辞兰泡茶的手艺好,不觉间楚言攸多品了几杯,外头的烈日越升越高,纸糊的花窗朦朦胧胧一层光,落到了楚言攸身上。
她半张脸在明光中,眼下的清灰很重。
“虽多事之秋,陛下也要保重身体。”季辞兰说道。
“比不得季女君,不在家中好好温书,反倒日日夜夜跑这花楼来,到时垮了身子,整个皇城定会传得沸沸扬扬。”
昨晚季辞兰能碰到秦箬,便是因为她刚从风月楼回来,凑了个巧。
季辞兰惊喜不已,“陛下竟这样关心我,我就知道,秦统领去季府守着,是陛下的旨意。”
楚言攸瞥了她一眼,这人又开始装糊涂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是桑落的声音,“陛下,秦统领来了。”
季辞兰连站起身,笑道:“哎呀,秦统领来得正好,风月楼中的茶她还没品过呢。”
楚言攸觉得这人怪没脸没皮的,“她大概不想喝你的茶,走了。”
“陛下怎的又要走,下次还来啊——”
像极了花楼中招客的。
门一打开,秦箬狠狠地瞪了过去,从今日起,季辞兰就是她顶顶讨厌的人了!
楚言攸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行了,别丢脸了。”
她丢的是自己的脸吗?
她丢的是朕的脸。
……
花溪街尽头有条黑巷,太阳照不到里头,狭窄的小道里只余黑暗,弯弯绕绕一条黑巷,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巷子里的人从不离开这里,她们只等着“有缘人”。
“什么东西?”膀大腰圆的女人脚下绊到什么东西,踉跄了几步,一时气不过破口大骂,往后踹了好几脚。
一旁守着摊的小贩却是听到几声喘气声,连制止住胖女人,“是个人,别把人打死了。”
黑巷里死个人不足为奇,但昨晚皇城司和飞凰军查得严,难免会惹上什么麻烦。
胖女人听到是个人,也是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几句,摸着黑逃了。
小摊旁倒是有盏油灯,上了年纪的小贩把油灯移过去些,瞧见地上躺着的,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郎。
他蜷缩着倒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更像是晕过去了。
“真是造孽啊。”小贩连连叹气,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莫不是他家中长辈嫌他是男儿身,这才把他丢到这种地方,让他自生自灭,不过都养到这么大了,又是何故啊?
各样悲惨的遭遇在小贩脑海中浮现,回神时,地上的小郎咳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很是苍白。
小贩到底看不下去,扶着他坐到墙边,拿了个缺口的碗喂他喝水,“小郎,小郎?”
什么人?
胳膊被晃了好几下,苏璟迷迷糊糊睁眼,待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彻底清醒了。
“总算是醒了,看你这年纪,应当已嫁了人,你妻主把你丢这的?”
这是小贩刚刚想的大戏,薄心女君发达了,将糟糠之夫丢到这种地方,想再娶个貌美如花的富家夫郎。
妻主,什么妻主?
苏璟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眼里流露几丝迷茫,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贩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怜悯,“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小郎还是快离开吧。”
话音刚落,苏璟敏锐地察觉到几道黏腻的目光,贪婪的**缠绕在他身上,令人作呕。
什么东西?
苏璟强撑着不适,正要起身离去,面前挡了几个女人,“小郎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带你过去。”
小贩见了她们,吓得不敢出声,连躲到了角落里,只一个劲地眨眼,想让苏璟快些逃。
苏璟没看到,他盯着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摸到了腰间的匕首,盘算着怎么把她们一块块肢解下来,然后丢进臭沟里。
这些女人轻敌了,苏璟拔出匕首,三下两下就把她们撂倒在地,像是头恶犬,他手里的匕首成了他的尖牙,狠狠扎进她们的身体里。
见他没事,小贩探出头大喊:“小郎,快些逃。”
“这是什么地方?”苏璟又问了一遍。
他手里沾到了血,小贩有些怕,声音跟着颤起来,“这是,是玄都皇城啊。”
玄都!
苏璟半敛的眼睛猛地睁大,好似一瞬间明亮了,他的心口剧烈地跳动着,情不自禁抬手抚了上去。
好快好响好重。
有姐姐在的玄都吗?
见苏璟迟迟没有回应,小贩暗想,这小郎莫非是傻了?
不想再抬头,却对上苏璟亮晶晶的眼眸,她听到他放软的声音。
“我找不到我的妻主了。”
哦,我滴苍天大老爷,预判失误,下一章“苏娇娇”上线——
正从虎狼窝逃出去的“苏娇娇”横冲直撞,竟是直接撞进了陛下怀里,抬眸时泪光闪烁,“陛下,求你怜惜我……”
呸,不是这样的。
“苏娇娇”就是只心机小绿茶,他想要装可怜还不是手到擒来,至于“怜惜我”之类的话,当然是……嘿嘿嘿……认识这么久了,安排个侍寝一点也不过分,嘿嘿嘿……
别管我,码字结束,深夜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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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也大概上辈子造了孽。
她于山中修行数年,本想出山找个能长期混吃混喝的地方,奈何天不遂人愿。
暴政之下必出勇妇,清水寨的大当家揭竿而起,掳了虞清也去山上做军师。
清水寨人多地大,虞清也便言:是个混吃混喝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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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也曾言:吾此一生,做错两事,一时心软,救错一人,一时眼瞎,认错一人。
古书记海中有国,名曰鲛人,居于碧波之下,虞清也偶然见得鲛人上岸,却惨遭不测,气息微弱时虞清也救了他,此为第一错。
世人言落桑有个仁德的太子,温文尔雅,慈心济物,可惜被眼瞎的皇帝下了狱,虞清也信了,待他上门共谋大计时,稍加思索便应了下来,此为第二错。
虞清也又言:可恶至极。
造反之势初显,虞清也惊觉两件错事,皆是因同一人而犯。
她本想找他算账,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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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杂闻记:国师府外现鲛人,人不似人,鱼不似鱼,血淋淋地倒在地上,瞧着实在可怜。
然国师极为厌恶鱼,半点鱼腥味也闻不得,下人本想将鲛人抬走,眼不见为净。
可就在此时,国师却走出院落,抱起满身血污的鲛人,将他温养在屋中,自此鲜少人见到那鲛人。
兜兜转转不知多少年,一人甘愿被骗,一鱼甘愿被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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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朕觉着有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