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低沉的嗓音撞进耳郭,激起一阵酥麻。
萧芫万分不自在,抱怨:“怎么这么久。”
李晁声音含了两分戏谑,“若系得不好,你不又要嫌弃?”
萧芫低头,仔细瞧了瞧。
他虽然慢,但系出来的很工整,谈不上多好,可也不差。
意味不明道了句,“你还会这个啊?”
“你忘了?”李晁反问,“九岁那年被罚跪奉先殿时,是谁系带开了系不好哭个不停,还一定要同心结的?”
萧芫颊边红云愈浓,还有几分恼意,“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如何敢忘?若你再因此哭个个把时辰,我可消受不起。况且,今日不就用上了?”
李晁在对面施施然坐下,话题又绕回了书,“那两本游记你可看了?”
萧芫看向他,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这几日忙得很,也就粗粗翻了几页。
李晁:“不会连同那些兵书一起扔了吧?”
萧芫语结:“怎么可能,我像是那般不爱惜书的人吗?”
李晁点头,“那就是供起来了。”
萧芫:……
萧芫不理他了。
起身。
这么一会儿,画也该干了,再以卷轴装裱,就能赶在夫子出京之前送到夫子府上。
不料身后李晁突然吐出一句:“萧娘子这些日子这么忙,想来也确实没空看书。”
话中有话。
萧芫身子一僵,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轻薄的披风被风静静扬起,露出锦绣飘逸的披帛,活似壁画上欲乘风飞天的神女。
她没有回头,似是在看画,可目光却只虚虚盯着一个点。
“我之前还奇怪,你这般睚眦必报不肯吃半分亏的性子,落水那日便也罢了,后来竟任由二公主拉扯没有反抗。原来,是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萧芫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知道了她这几日的动作。
李晁露出几分赞赏之意,“从这一点上说,萧娘子大有进步。”
萧芫:……
他是说她以前傻吗?
再按捺不住,转身径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晁睨向她,严肃正经的面庞透出三分漫不经心,“我颇为好奇,萧娘子为何要暗中使人查监察御史。”
萧芫面无表情。
风止,漂浮在空中的尘埃终于渐渐落地。
一开始打算让人查探时,她就知道,迟早瞒不住的。
不是姑母,就是他。
但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只是派出了人,还不曾收到一点儿反馈,他就已经掌握了她的所用动向。
萧芫:“你刚刚不是说得很好吗?”
他说的,本就是她准备好的说辞。
李晁笑了两声,“总得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
萧芫忽然觉得牙痒痒。
他肯定是想做什么,不然,他大可装作不知道,左右也并非什么大事,她折腾的事儿不算少,他也没有回回揪着不放啊。
“陛下太过聪慧,我辩解的话都让陛下说完了。”
李晁觉得她这般气鼓鼓的模样分外赏心悦目,有种不一样的鲜活,不输于平日张扬傲然的时候。
老神在在点头,幅度很大,十分欣慰的模样:“这回芫儿倒是颇为老实。”
接着道:“我也并非揪住不放,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萧芫看着他这得意的样子就觉得碍眼,恨不得拿个团扇将他的脸遮住。
深吸一口气,“什么?”
“我帮你查监察御史,你,好好将那几本兵书看完,半月后考教,如何?”
萧芫微讶,他这样一板一眼的人竟然会这般“以公谋私”?
旋即反应过来,他想做的事,只能是自己认同的事,他分明就是也想查监察御史,做不做这个交易,他都会查。
萧芫这回不是牙痒痒了,而是手痒痒。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我不应呢?”
李晁微笑,端的是渊渟雍贵,“若你不应,我少不得将此事告知母后,好让母后看看,面上乖巧的萧芫小娘子背后心胸究竟有多么狭隘。”
说到这个,萧芫可不怕,“你怎么知道,姑母就不知我想做的事呢?”
她一开始想到监察御史,又得知朝中基本定下他去赈灾的时候就去找了姑母撒娇,要姑母换个人选,用的理由,就是报复二公主,只不过……
只不过姑母并未应承罢了。
所以她才想着能查些罪证,说服姑母。
对此,李晁早有准备,“这件事不怕,那以前的事呢,以前仗势欺人的事情可不少,许多母后都不知道,我可以一桩一桩都告诉母后,就看说到第几桩的时候,萧娘子能松口了。”
萧芫脑中轰的一声,晴空劈雷般。
“你!”萧芫竖眉,气得顿足,胸脯不停起伏,“你怎么变得这么坏啊!”
以前这家伙就是这样吗,她怎么不记得。
她只记得他明面上各种强硬的手段,向姑母告状的,不一向都是她吗?
李晁愈得意了:“兵书,说到底是面对冲突时与人取胜的手段,广义上从不拘泥于是几万之众还是寥寥几人,你若能认真参详,想必功力当不下于我。”
萧芫不知是第几次无言了。
她看出来了,他确实是,很想很想让她看兵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万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向姑母告状。
不忿地哼了声,萧芫不甘地退了一步,还价:“半月读完时间太短,起码三月,我又不是整日只需读书。还有,既然是你帮我查,那查探的方向,就得我说了算,查到什么,你也得如实与我说。”
李晁讨价:“两月。”
萧芫不愿:“两月太短了,那是十本书,又不是一本两本。”
“那些我都读过,其**通重复之处不少,不需那么久。”李晁胸有成竹。
萧芫不松口,“那是你,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聪慧。”
李晁没声儿了,耳根悄悄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侧了侧脸,不着痕迹掩起来,清清嗓子,按捺住想向上翘起的唇角。
正经道:“那好,三月便三月,但考教不能那般久,我不时前去,你读到何处,便考到何处。”
萧芫心里还是不大乐意,但想想也知道,这般安排已算是合理。
书读到了后头,前头时间久了,很难不忘。
于是很不明显地点了下头。
然后立刻对外头朗声:“漆陶,将画收起来,回宫了。”
接着到书案旁,背对李晁亭亭而立,宁愿看漆陶忙活也不愿看他。
临走时侧身对着他,浅浅蹲了下身,语气带了丝耍赖般的蛮横,吐字又快又模糊:“我走了,陛下也快些回去吧。”
很是敷衍。
说罢,也不等回应,微昂着头便离开了。
宫侍浩浩荡荡跟在她身后,天光之下,压下满园芳菲。
言曹悄摸瞧了眼圣上,破天荒地,竟没看着半分恼意,反而神色缓和,心情不错。
他顺着圣上的目光,看到了萧娘子越来越远、袅娜艳绝的背影。
心想也是,圣上再怎么说也是男子,面对萧娘子这般绝美的女娘,怎能不心生愉悦呢?
然而这个想法,在回御书房的路上就被迫烟消云散。
他被圣上揪到面前,李晁面色黑得可怕,阴沉沉问他:“萧芫何时学会的草书,她一向练的不都是簪花小楷吗?”
他适才竟然没想起来问她!
.
光阴细碎,又是一日春光明媚时,萧芫自御花园回到颐华殿,正遇上成队的宫女手捧不同的花枝进进出出。
为首的瞧见萧芫,面带喜意蹲身行礼:“娘子回来了,今日百花繁盛,奴婢们好生将殿内布置了一番,娘子进来瞧瞧,何处不妥,奴婢们再改。”
萧芫颔首,随她而入。
这也是每年春日的惯例了,她向来爱花开,不拘什么品类,越鲜艳越富贵的便越喜欢,插瓶又讲究浓淡得宜,于是颐华殿中,几乎囊括了所有种类的花,各式各样的都有。
夏、秋、冬虽也有花盛开,但到底不如春日。这般盛景,也只有在春日的颐华殿中才能见到了。
殿内五步一簇小的,十步一簇大的,花香杂糅飘荡。
太后有次见了都说,这般下去,靠给她一人供花供瓶就能将整个内侍省给养活了。
虽是夸张,可也确实能说明每回耗资之巨。
萧芫随意点出几处看着不顺眼的,指挥着修枝剪叶重新插瓶,满意了点点头,来回欣赏。
有这满殿的繁花,她坐在榻上,连书都不怎么能看得进去,只想着看花了。
漆陶详细问过她花团锦簇图装裱的想法,亲自捧着送到秘书省她惯用的装裱匠处。
回来复命时说起沿途繁盛的花草,“说起来,又快到了每年举办春日赏花宴的时候了。”
萧芫不在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春日赏花宴,无非是臣子命妇带着家中适龄的郎君女娘入宫,名为赏花,实为相看。
年年都办,早就不新奇了。
漆陶又道:“以往娘子都是为太后打下手,这回娘子刚正式接触宫务,说不准,太后会让娘子主办呢。”
萧芫指尖顿住,第一个念头,研读兵书的任务这般繁重,她何来的空闲呢?
下一瞬晃晃脑袋。
真是可怕,分明宫务才是最要紧的事,兵书算什么,若非为了探查监察御史的交易,她碰都不会碰。
差些被李晁那家伙带到沟里去了。
萧芫放下手中的书,望了望外头的天色,缓声道:“今日只早起去了趟慈宁宫,不若晚膳就在姑母那儿用吧,正巧也问问有关赏花宴的事。”
漆陶哎了一声,忙命人去传话。自己亲自服侍着萧芫更衣。
萧芫笑:“怎的我接触宫务,你瞧着比我还要开心些?”
漆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丹屏快人快语,清脆道:“阿姊是在为娘子高兴呢。阿姊知道,娘子虽口上不说,可心里一直盼着能为太后殿下分忧,如今即将得偿所愿,可不得高兴嘛。”
萧芫微怔,喃喃重复:“……我一直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