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避开了成年人之间的圈圈绕绕,像一把剑直直戳进宋景富的心里,把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委屈以及泛着青春苦涩气息的爱意再次翻涌上来。
他看着这四个字,竟然瞬间眼圈泛红。
那个遥远夏天,混着悸动、慌乱、汗水、陌生、新鲜、伤心的夏天呼啸而来。
李重白得像块蜜玉,头上、唇边、肚脐……披着花,泛着香,四遭虫鸣夏风,天上星月窥视,她头一次那么软,那么润,那么乖,迎着他,怂恿着他,亲吻他的一切。
一对簇亮的眼睛里全是他,就这么直白热烈地把他笼罩着……
所以,他如何能忘记呢?
即便那天之后的十几年被无数的美好记忆填埋,也总不及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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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
宋景富狠狠擦掉了眼泪。李重还是这么坏,这么狠,知道怎么拿捏他。
即便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依然是李重的狗。对方轻描淡写发来四个字,就像在他耳边吹起了冲锋号角,他立马不管不顾地撒腿跑向她,还把尾巴越摇越快……
他怎么这么贱啊?!
于是。他删了李重的微信。
对方安生了好几天,他也越发热爱工作,爱护妻子,一副好男人模样。
然而某天夜里,李重再次发来好友申请。
她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和方月华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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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沉着脸点了通过,回了句:【我不想知道。】
对面立马发来两个字:【哦哦。】
然后再无音讯。
宋景富盯着“哦哦”两个字,心头那股攒了十几年的火直冲脑门。
【李重你他妈有病啊?!】
【谁想知道你和那条疯狗的恋爱故事!】
【你跟谁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忍受你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是人。不是狗!】
他的手指挥动着怒火,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去。
对方似乎在等他说完,等他红着眼把手机甩到一旁时,手机震动了。
宋景富拿起来一看:
【原来我的宋大狗还这么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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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还记得自己看到这句话时,无数的烟花在脑袋里炸开。
他恨极了这个嚣张女人。她还是那么洞若观火,还是那么嚣张可恶,把他的真心捏在手里,不管他疼与不疼,就这么边笑边捏。
那晚深夜,他开着车,踩着油门一路冲到文汇花园的门口。
他要见她,要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她狠狠压在身下,要把她的胸腔剖开,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他恶狠狠发过去一条微信。
【下来。】
【你想干嘛?】
【怎么?怕你老公知道你对着别的男人发骚吗?】
【你呢?你就不怕你老婆知道你半夜跑到已婚女同学的楼下?】
宋景富坐在车里,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巴掌,然后像十几年前一样,再次灰溜溜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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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怀揣着连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开始视奸李重。
他躲在厕所里,仔仔细细翻看李重的微博和小红书。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个贤妻该有的样子,每天做饭,每天打扫,每天晒恩爱,看起来幸福又宁静。
骗子!真是个大骗子!这个女人怎么可能这么“乖”?
看着看着,宋景福突然心头一颤。
她曾经“以身饲虎”,才把方月华这条疯狗赶走。难道和疯狗结婚的这十年,又是一次有预谋的“以身饲虎”?
不!不可能!李重就是再疯,也不可能以自己的人生和幸福为代价和疯狗朝夕相处。
但,好像又是李重能干出来的事。
从认识李重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这人浑身萦绕着“想死”的念头。她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好似连擅长的学习也是她生来如此而已……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能和她有这么多交集,也是因为他对于她来说略微有趣而已。
既然她愿意收敛自己的性子,压制自己想去死的念头,在方月华面前演十年戏,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
宋景福辗转反侧,品咂出旁人觉察不到的“可能真相”。
他瞬时陷入不该有的“自责”中,而她说【我很想你】,是否算是一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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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福偷偷跟踪了李重。她像陀螺一样每天两点一线准时上班准时下班,方月华身为好老公每天按时接送。看似护妻行为,很难说这不是变相监视。
他还发现,李重经常半夜“偷溜”出文汇花园,沿着小区外的街巷溜达。一溜达就是几个小时……她显然陷在泥潭一样的失眠中。
唯独这个时候,她才像“她”。
胡乱穿着睡衣,无所芥蒂的头发凌乱着,表情冷漠又木然,走累了就把脸贴上树皮,或者捡片叶子把脸埋进去。
她有时候会在嘴里叼根烟。即便抽烟也不好好抽,她从嘴里吐出白色烟雾,然后立马仰起脸,如小孩一样用鼻子去追,去吸,最后再满意地深深一哆嗦,浑身得到了净化。
她被晨昏线分割成阴阳两个人,白天的她和煦温柔,深夜的她孤寂刺冷,白天的她普通无趣,深夜的她诡谲鲜活。
他终究还是抓住了“怪物”李重的片鳞半爪……
他内心有种难言的舒爽,以及难言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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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动给李重发了条微信。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没细说这样是哪样。但他相信李重明白。
【我这样挺好的。】
李重秒回。
宋景福心口一窒。住着破房子,养着条疯狗丈夫,工作累成狗,没钱出国旅游只能逛公园……这种日子叫挺好?
也是。李重的嘴很硬,他领教过。
【你欠多少钱?我给你。】
【用你老婆的钱替我还债?】
宋景福心口又一堵。他身为德威集团董事长的乘龙快婿,即便能力再强,也会被人认为是投机取巧、为钱卖身的软饭男。不过,旁人只会在背后嚼舌根,泛酸水,当着他的面只会像狗一样舔着他求他办事。
唯有李重,会毫无顾忌地撕开他的脸面,把他从厚重的壳里拽出来,让他裸|露,让他难堪……也让他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他不会生气。
【不是她的钱。是我自己挣的。银行账号给我。我现在就转给你。】
对面的人似乎在犹豫,过了好一会才回复一句。
【我没钱还你。】
【不用你还。】
【我肉偿,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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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男女之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两个字,就能在婚姻外的寂寞旷野燃起熊熊大火。
何况,宋景福挣脱不了,哪怕知道前面是深崖,深崖下面是尖刺,他也想再做一次李重的“狗”。
他当即转了五十万,但并不着急要李重分期“肉偿”。
他和她谈起了恋爱。
该谈的年纪不谈,反倒在最不适宜的时候谈了起来。
且只能在白天谈,下了班各回各家,互不打扰。
宋景福明显更主动,也更卑微。他小心翼翼把已经过了界的问候和关心抛向聊天框的另一头。
若是对方没回复,他像个小媳妇似的安静等待。若是对方抛过来几个字,他便像狗一样摇着尾巴秒回。
李重冷冷的样子让宋景富感觉到安稳。
这才是她。他认识的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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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不停地劝李重离开方月华。
若是缺钱,他给她。若是害怕疯狗报复,他安排她出国。若是被方月华拿捏了什么把柄,他会帮她解决。
李重对他的好意避而不谈,反而和他回忆起了过去。
她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吗?】
宋景富瞬时回到那个炙热的夏天。
【那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哪?】
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若是讲得不够细,李重就会生气,气他什么都记不住,还敢说爱她。
宋景富当然记得一切,只是他无比珍视那段记忆,认为自己的拙言笨语配不上它。
他知道李重肯定记得一切细节,她逼他说出那晚两人用了什么姿势、做了几次、流了多少汗、抚摸了那些地方等等。
他知道,诸如此类的细节逼问,是她的恶趣味,也是她别扭的爱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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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活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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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次宋景富讲述完细节后,李重会很长时间不理他。
待他忍不住焦躁说要去设计院亲自找她时,她才施施然出现,一副“我不必解释我为什么消失”的姿态,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一想到李重至今还和那条疯狗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眠,宋景富越来越难以忍受,不停地问她:【重,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他?】
【你先离婚,我再离婚。】
宋景富无法答应。他不能离婚,但他又想当李重的“狗”。
妻子给了他体面。李重是他的本能爱上的人,过去是,现在依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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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李重张口又问他借三十万。
宋景富二话没说直接转给她,同时提出想和李重睡一觉。
他被这段混乱不堪的关系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或许是青春期未被满足的荷尔蒙在作祟,或许是两人的初次体验被赋予了太多朦胧诗意……或许时隔十几年再次**相见,会发现对方的肌肤已然松弛,肤色不再白皙,喷薄的气息不再诱人,节奏不再合拍,一切变得干燥、陌生、疏离甚至无趣。
说不定他糊涂迷惘的神经立马挺直身板,重新做人,而不是继续当李重的“狗”。
所以,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且不容李重推诿拒绝,直接去设计院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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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见了他像见了鬼。
宋景富很生气,把她拽到楼梯间,哑着嗓音质问她为什么拖到现在才下楼见他?
李重冷笑一声,“宋景富,你在抽什么风?”
宋景富快哭了。
活生生的人终于站在面前。她的头发,脸,脖子,手指,脚尖,一切的一切,瞬时突破他的本能克制,划破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志气,让他的膝盖变软、犯贱,若她再靠近一点,他定会跪下来,匍匐在她的脚下,渴求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脊背。
妈的!只是看她一眼,他已经开心兴奋地像条狗。若是睡一觉,他会立马回去和妻子谈离婚。之前预设的那些可能性全不存在。
“重,和我一起去国外吧。”
李重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你有病吧。一见面就说这种疯话。”
“你放心。我回去就和她提离婚。你先去美国,再转希腊,我会安排好一切,让方月华找不到你。”宋景富越说越急,“要是你讨厌我,不想和我一起,也没关系。你一定要离开他,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不好?李重,我求你了。别这么糟践自己……”
狭窄的楼梯间的灯陡然亮起,下面一层有人推门出来抽烟。
李重眼疾手快捂住宋景富的嘴巴。
宋景富低垂着头,幽微的香味细密地沾染上他,绵软的手心让他陡然瘫软下来。
他像喝醉了般轻轻蹭着她。
李重幽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手掌从唇边挪至他的脸,微不可闻的拍了拍。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李重伸出手让他把手机拿过来。
宋景富顺从地把手机递给她。
微信置顶是他妻子。
顺着通讯录往下翻,翻到最后发现微信名“小可爱”,李重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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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当宋景富再次想起,那天,那个楼梯间,李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眸光冷凝生厌。
她说:“宋景富,你怎么能只长年龄不长脑子?”
她说:“我从没有喜欢过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说:“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拯救。你最该拯救的是你自己。”
她让他立马删除这个冒充账号,让他回去向妻子坦诚自己的不忠,让他好好过日子……
宋景富像被谁抽走了魂魄,脑子里余音震荡,似乎听清了对面女人的冷言冷语,似乎又听不清。
整张脸木得发麻,麻到极致,眉毛、眼尾、唇角,甚至连每条皱纹都开始哆嗦……
“原来,原来那不是你啊。”他的声音轻飘地像风,像雾,落下来鸦雀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李重不吭声,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冷眼看面前男人一点点在她面前崩溃、坍塌,然后碎成了渣。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方月华与人打招呼的声音。
“我来找我老婆。给她送点东西。”
李重的脸骤然变色,拉上宋景富的手沿着楼梯往下跑。
宋景富那么大的个子被拽得差点摔倒,可见她力量之大,害怕之急。
哒哒哒哒!咚咚咚咚!
一连绕了八圈,两人终于冲到了地下室。
李重把他堵在昏暗的墙角,她喘着气,恶狠狠地说:“宋景富,滚回你老婆身边,别再惦记我,行吗?”
宋景富一脸痛苦地看着她,“重,那你怎么办?”
一想到方月华这个死变态竟然冒充李重从他嘴里套出两人交往的细节,他恨不得现在拿把刀把疯狗戳成马蜂窝。
他小心翼翼供奉上的情谊和爱怜,也不知道被疯狗嘲笑成什么?想到这里他又想把自己也戳成马蜂窝。
“他是不是打你了?是不是虐待你了?”
宋景富试图把李重的袖口掀开,却被她狠狠甩开。
“我李重生而不祥,谁沾惹谁倒霉。”
“疯狗就该恶人磨,我来做这个恶人。”
“你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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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看着面前的陈秋池,鼻头泛酸,眼眶泛红,声音抖得不像话。
“陈警官,我知道方月华是个变态,我以为他最多杀杀猫,虐虐狗,没想到他竟然敢对李重痛下杀手,还还用直播的形式当众杀人。”
“我真是后悔啊。方月华骗我的时候我就该报警,可我顾忌家庭,顾忌妻子,不敢声张。他从我这里骗不到钱肯定把怒气都洒在李重身上。”
“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一醒来李重的脸就出现我面前。她让我滚,是为我好。我不该生她的气,不该听她的话,我应该再劝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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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看着宋景富失魂落魄地走出问询室,走向妻子。
她不由摩挲着右手手腕。
这个男人还有归路。
李重到底什么时候决定亲手斩断自己的归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