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啊。
当宋景富像条可怜大狗回到你身边时,你吐出了满意的喟叹。
同时,你也很厌恶。他曾经那么果决地抛下你,相信了方月华那条疯狗的话。
但你又是寂寞的。
日子太过无聊,太过无趣,难得你死寂的心为他起了浅浅的涟漪,你便努力将这点涟漪再搅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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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以为你舔了他的脸,吞了他的血,他和你便有了不一样的关系。
在某个周六下午,他骑着帅气的自行车出现市一高门口,意图接你放学。
你走出校门时,他挥舞着手喊得格外亲切,“重!重重!”
你瞥了他一眼,立马撤了回去。
待天黑灯亮,你瞧见方月华和他的一群跟帮晃晃悠悠出现,这才像是无意间遇到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走出了校门。
宋景福一直没走,极速骑到你身边,压低声音说:“不是说好,咱们不再招惹那条疯狗了吗?”
你抿了下唇,立马推了他一下,大声吼道:“你才是疯狗!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我。”
说完,颤抖着往后缩,还不忘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月华。
他面色沉郁,嘴上擒着一抹冷笑。
宋景富一脸懵,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箍住你的胳膊,“重重,你怎么了?”
你像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你松开我!不要碰我!”
说着,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身体往后直直倒去。
下一秒,果然有宽大的怀抱搂住你。
你抬起头,瞧见方月华那张端正的脸,你说:“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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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富再也没来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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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冷漠、倔强、目空一切的你,竟然对着死对头方月华说帮帮我。
这点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他不傻。
本性难移,故态难改。
他怎么能相信你无缘无故向他服软呢?
你说,初中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绕着他,你怎么能不喜欢他?只可惜你除了学习成绩外一无是处,只能躲在阴暗处偷窥他。
你说,你当初故意造谣你,是因为因爱生恨,其实还是因为爱之深切。
你说,你不是坏女孩。你从没虐猫,也不知道那些猫是谁杀的。
你头一次低下高扬的头颅,在他面前期期艾艾地说着话。
一副又恼又羞的模样,在他眼里格外新奇。
你知道,方月华一看就有变态的掌控欲,不然也不会得知宋景富又开始当你的小尾巴后把他狠狠收拾了一顿。
而你,在他眼里极难掌控。
现在你深切地剖析自己的卑微和无能,让他的心尖尖颤抖不已。
那一刻,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最充分的抚慰。
于是,他顺势提出要做你的男朋友。
你抬起头,满脸欣喜,问:“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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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做方月华女朋友的那天,你从母亲处偷走了那把燧石刀。
你一面扮演难得一见的娇羞可爱,一面心里冷冷看着方月华得意洋洋的狗样子。
你很喜欢这种割裂的方式。
以至于,多年后,你和方月华成为真正的夫妻,扮演起恩爱伴侣也毫无障碍。
你并非大美女,但肯定不丑。
尤其你继承了母亲的姣好身材,即便穿上丑兮兮的校服,也挡不住方月华总是飘向你胸口的眼神。
刚开始,你被摸了手,你忍住打翻他的冲动。
后来,你被堵在墙角,他嬉笑着让你主动香他一口。
你立马嘤嘤哭了起来。
你说你小时候被男人猥亵过,对男人有非常深的阴影。对方月华动心,甚至敢把喜欢说出口,已经是天大的突破。香一口这种行为,你目前实在不能接受。
方月华烦躁地挠着头,“那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你温柔地说:“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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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和他的约会地点变成了书店、图书馆、自习室等等诸多公共场合。
只要进到这些地方,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头扎进练习题里,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但凡说点抱怨的话,你总笑着说:“我没你聪明,我得分秒必争学习才能撵上你。”
他被哄得眉开眼笑。
你甚至组织了一个学习互帮会,每个周日一边和方月华谈恋爱,一边带着他的跟帮们一起学习。
其他人到场不到场无所谓,那个矿老板儿子罗兴业必须到场。他靠一大笔赞助费才进的市一高,一来就被方月华盯上。
罗兴业有点怪,脑袋笨但爱学习。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习上,成绩却总吊车尾。他之所以愿意跟在方月华屁股后面当血包,也是因为方月华说他有提高成绩的独门秘籍。
然而,方月华哪有耐心和精力全程辅导,不过是偶尔抽出时间讲两道题,剩下的就是让罗兴业自己背书,还美其名曰为先把基础打牢。
你出现后,罗兴业这才发现,原来学霸的确有一套系统清晰的学习套路,跟着你学,即便吃不上肉也能喝上汤。别的不说,至少每个周日,他坐在你身边学习,你一身沉浸式学习的正气把他熏得好似聪明了许多,更何况你总能言简意赅地指出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罗兴业渐渐地把你当做偶像崇拜起来。见到方月华第一句话总会问:“咱家李老师呢?”
方月华刚开始不以为意,有人愿意教笨蛋,他高兴还来不及,然而没过多久,他厌倦了周日还要陪“女朋友”学习这件事,叫上罗兴业等人去网吧玩……结果向来言听计从的小跟班们说要参加学习互帮会。今天李老师要讲概率题的巧算方法。
方月华很不爽,可又在预料之中。毕竟学习很重要。
只是他穷,想买游戏装备,矿老板儿子眼力见强,直接塞给他一张百元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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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没有如此耐心过,也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撇开了那个冷漠、沉寂、孤傲,怨怼、浑身充满淡淡死感的李重,重新塑造了一个话少但礼貌,冷淡但真诚,积极向上的新李重。
你疯狂克制自己的戏谑情绪,慢悠悠地看着这群男孩子一点点对你改观想法,和你亲近起来。青春的热情把你包裹,你像干瘪的千年老妖一样吸收着他们的热闹和快乐……
然而这毕竟不是真实的你。你演了两个月后,便厌倦了。
你开始收尾。
你先在罗兴业面前装白莲花,惴惴不安地说前段时间方月华竟然花了很多钱买游戏装备,还非要给你这个不玩游戏的也开了个号,搞了个什么情侣账号。还说方月华动不动送你昂贵礼物,你一拒绝他,他就生气。
你欲言又止,罗兴业见不得你这样,追着问你怎么了。
你面带忧愁,我见犹怜。
“我理想中的恋爱不是这样形式主义的东西和礼物。”
“而且,我知道他没钱,钱都是你给他的,礼物也是你从家里拿的。他打肿脸充胖子,这样不太好。”
“我一看到那些礼物就想起你,我这恋爱不是跟他谈的,倒像是跟你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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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你又跑到方月华面前哭着说你母亲得了病要住院手术急需用钱。
你装作不知道他很穷,仰着一张可怜巴拉的脸问他借。
这钱又不是拿去享乐,是拿去救人,男朋友平常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动不动显摆自己有钱,这下总要出点血了吧。
你一直不停地哭,哭得方月华心烦意乱,他问:“你应该有亲戚的啊!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立马露出受伤的表情,“要是有亲戚愿意帮我们家,我还会只有校服穿?还会买不起卫生巾只能用卫生纸?还会睡在客厅地板上连个床都没有?我还会穷得只有吃饭钱,连给男朋友买礼物的钱都拿不出?”
方月华愣了愣,咬着牙说:“我给你钱,行吧?不用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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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这场戏的导演。
你演得酣畅淋漓,这几个人也在你的指挥下在舞台上不停旋转,展露出更恶劣的一面。
那天,你躲在二楼的阳台上,往下窥视眼皮底下的这场“剑拔弩张”。
巷道里,方月华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问罗兴业要钱。
他也不说理由,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这么直白地伸手要钱。
罗兴业迟疑了,问他拿钱做什么。
方月华立马不高兴,甩出“好兄弟”这张牌,主打“以情压人”。
罗兴业也是有少爷脾气的。他不在乎钱,他结交方月华的目的就是为了能从他身上套点讨巧不费劲的学习方法和成套的学习材料。谁知道,他在方月华身上花了不少钱,却收效甚微。
他也两手一摊,说自己没钱。何况方月华这次问他要的是一大笔钱。
你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捂住嘴继续看戏。
方月华压着火,说什么这次的钱会花在正处。
罗兴业立马反问他,那以前的钱花在不正经处?
方月华气得半死,一脚踢倒路边的垃圾桶,骂骂咧咧地转了一圈,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罗兴业说:“你真不给?”
罗兴业比他矮,比他瘦,看起来确实经不起方月华的重拳。
他仰着脖子,坚定地摇摇头。
“你还想让我女朋友教你做题的话,就老老实实把这钱给我。”
罗兴业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吼叫。
“李重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你。她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的所有物。”
方月华觉察出味来了,嘿嘿笑了一声,“哎呦,行啊。喜欢上我女朋友了啊。”
你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兴业圆鼓鼓的脑袋,忍不住隔空伸出手指,像轻轻拨动地球仪似的,想把他的脸转过来,好仔细欣赏他……人类最可爱又最不值钱的样子。
“没,没有!怎么可能!朋友妻不可欺。”他急得甩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比喻。
你的脸瞬时冷下来,瞬时想掐在这蠢货的脖子上,把他掐死才好。
“你也知道李重是我的人。要是被她知道你对她暗怀龌龊的想法……你总不会每天晚上都想着她打飞机吧。”方月华越说越恶心,“不止李重不会再理你,其他同学也会孤立你,鄙视你,厌恶你。罗兴业,你完蛋了。”
罗兴业还是老实,这种事论迹不论心,即便他怀揣着什么想法,只要没舞到你面前,没有暴露在大家面前……他就可以仰着脸说自己是清白的。
然而,方月华太善于拿捏人心,几句话就把罗兴业搞得心态全崩。
大少爷嗷呜一声冲过去……还没碰上仇人就被狠狠踹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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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缓缓站了起来,看向巷道尽头。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破了寂静。
“兴业!”
“住手!别打了!”
你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也不躲了,也不藏了,施施然扶着栏杆睨着方月华。
方月华也看到了你。
一双眼瞬时淬染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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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跑!你哪个学校的!”
“他怎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让你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罗兴业被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抱在怀里,像是被她浑身的香水味呛到般,顿时咳嗽起来。
“高倩。你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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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瞬时愣住,缓缓看向背对着你的姣好身影。
这么巧?
罗兴业姓罗。爸爸是矿老板。后妈长得漂亮异常,穿得花团锦簇,喷得香气逼人……
可不就是缘分嘛。
撞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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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哼着歌回家。
何家巷幽长寂静,路灯把你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
那棵樱桃树被二楼透出来的光笼罩着。
母亲在家。
其实,她在不在家都一样。
一回来要么钻进主卧自言自语,要么钻回次卧补觉。
你们不像母女,更像室友……不,其实也不像。
即便室友也会客气地问一句:吃了吗?
她不会。
你怀揣着一丝丝计划即将得逞的隐秘开心上了楼。
刚打开门就听见母亲焦灼的叫声。
“李重!李重!”
你被吓到了,二话不说立马把腿撤回去,赶紧把门锁上。
母亲绝少呼唤“李重”这两个字。但凡她把吼出这两个字,就会有厄运降临。
像一句咒语。
你眨了眨眼睛,又把耳朵贴到门上。
她还在叫这两个字。
你咬着牙把门打开,劈头盖脸的骂声甩过来。
“叫你没听见?装聋吗?”
“我快疼死了。躺这里半天动不了。”
“你赶紧滚过来。”
你慢慢吞吞走过去,走到那个你从未能进入的次卧。
母亲就这么躺在床上,唯有两个胳膊拼命地挥舞着,妄图起身,却又被腰部的疼痛疼得龇牙咧嘴,只得放弃。
你闻到了尿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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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终于“被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