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宗门离不开我 第1章 第一章

初春的风算不上温暖，由破损脱落的墙体透进屋内，肆虐叫嚣，时刻准备掀翻这座建筑。

**陈旧的木质房梁，蜘网交错，布满粉尘。顺着房顶延伸而下是半脱落的墙体，这屋中尚算结实可靠的应属龟裂破损裸露泥土的夯实地面。

咚——咚——

堆落在一处的木块，无意间散落开来，撞击到里侧那处并不明显的包块后又再次滚开。

可疑的包块蠕动翻腾，易十一缓慢地睁开双眼，盯着房梁一动不动。

竟然还活着。

随着一声轻笑，那人懒散地在吐着半边芯子的褥子上翻了个身。

她到这里已经有了一段时日，高热将这副躯体的主人带离，同时又莫名地将她从星际YT（Ⅶ）的实验体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拼尽全力想要活着的时候，是那么艰难。如今不想活了，却还是那么艰难。

视力早已变得模糊，她闭上双眼，倾听身体的奏歌，腹中的空鸣，胸腔的轰鸣，伴随着耳畔的长鸣，身体的异样汇聚成的交响在她脑中的每一根神经上奔腾雀跃。

易十一放逐自己，任由这种异样侵蚀，她尝试伸展因久未进食而虚软无力的肢体。

唱吧！唱吧！再大声一些！再放肆一些！

她上扬着唇角，由衷地喜爱这些为她送行的交响。

……

身穿青衫的老者，怀中抱着一个幼童，那幼童身着红衣一只手环绕老者的脖颈，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灯火，吱呀吱呀地从口中吐着听不懂的话。

老者护着怀中的幼童，一瘸一拐的奔向她手指的方向。

眼前忽闪，画面消散，转眼青衫老者左手拎着包裹，右手牵着红衣女童，女童举着手里的糖串送到老者嘴边，两人笑着推嚷从旁经过，逛走在灯火阑珊的市集间。

……

易十一神情不悦，半眯着眼睛，这副躯体的思维清除的并不彻底，这就导致这副躯体主人的记忆时常重现在她的脑中。

这真是一场失败的融合实验。

这场无休止轮播的回忆，打断了她身体深处的奏歌，易十一蹙着眉，在脑中几番查找，都寻不见那停止播放的按钮。

怒气上涌，烦躁异常。目光不经意地在身体上扫过，既然这具身体对市集那么念念不忘，你若真放不下，我便送你去。

她挣扎着起身，一手撑住褥子，缓和眼前骤然出现的黑暗，一手摩挲着不远处的储物袋，那里遗留着平日里储存的果子。

易十一面无表情，将果子送至口中，手中的果子外皮紫青，上面宽厚下面短窄，整体呈倒三角状，形似手指，俗称鸡脚果。

咀嚼后的鸡脚果，汁水喷涌，味道浓郁，味蕾与之触碰……

呕——呕——

易十一五指紧握身下的褥子，脊背前曲，尽力压制着胃、食道直至咽喉的反应。她惊愕地看向手中的果子。

鸡脚果生长于枯木丛林之间，依靠腐烂之气而生，果子储存条件极佳，但凡结成果实，便无腐烂之可能。

通常一颗鸡脚果可维持正常妖一到两天左右的身体基本运转。

易十一仔细回忆着这个身体主人之前对于鸡脚果的所有记忆，一帧一帧的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沉思片刻，再次将果子送入口中，舌尖触碰到汁水的瞬间，易十一抬手将手里的鸡脚果丢在了此刻她能丢到的最远的地方。

顺着身体后仰，当整个背部接触褥子那刻，扯过褥子的另一角披盖在身上，现下的身体正在演奏打击乐曲，腹部的抽扯、牵拉越来越明显，清晰痛感顺着神经向上走，直达头部两侧的太阳穴。

身体演奏的声响总是扰人清梦，易十一再一次清醒过来，依旧如同往常睁开双眼直视木质的房梁。

目光左移，那侧的横梁开裂，炸开的裂痕边上覆盖了厚厚的灰尘，目光调转，右侧横梁完整，只那拐角深处布着一张织结交错的蛛网。

易十一转头慢慢瞥向最远处被啃食了的鸡脚果。

难吃，有用！四个字是她对鸡脚果的所有评价。

呕——

易十一屏气凝神，加快口中的咀嚼，几番深吸深呼，眼睑延伸出的长睫都变得湿润。她发了狠，牙齿迅速啃食着鸡脚果，不再咀嚼吞咽而下。

呕——呕——呕——

她强塞下两个果子，此时曲着背弓着腰，手下意识地捂住腹部，感受整个身体前侧的抽动。

身体内部不断地发生一次又一次痉挛，让她的额间溢出一层薄汗，易十一神情平静地闭上双眼，习以为常地等待着身体知觉慢慢退却。

等待身体的反应消散，易十一跪坐着站起身来，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环视四周。

啪——

预料之中的摔倒，易十一撑着地面，等待身体感知回笼，再次起身，抬脚向前。

膝盖处似乎少了些许零件，导致她总是无法支撑自身，明明近在咫尺的墙角，却遥不可及。

跌跌撞撞地两天时间，易十一身体关节遍布淤青。今日，她已经可以随意掌控身体游走于屋内的任何角落。

屋外响起一阵强烈的抖动声，易十一迅速拉过褥子缩到墙角一动不动。

墙外的一群妖沿着街道走过，速度并不快，他们言语激动的讨论着什么。

这里是距离凤鸣镇不远的百来妖的小城，说是个小城绝对是谦辞。

地处荒凉，城墙破落，加之城中居住的几乎全是伤残、病弱的老妖。里外都透着一股言不尽的萧条。

“此话当真？咳咳——”

“你说话着什么急？当然是真的，我前几日在外围感应过。”

“这么说十二秘境重见世人了。”

“不是十二秘境，是咱们妖城外的秘境。”

“秘境现世，那魔灵……”

“嘘！不可胡言。”

“不可乱言！”

……

秘境？不感兴趣。易十一继续丈量屋内的每一处角落。

第二日清晨，易十一早早地醒来，简单的活动之后，拉开了身前这扇存在已久的门。

储物袋中遗留的鸡脚果并不多，她计划储备一些，不需要太多，能支撑她从这里走到市集即可。

易十一大步向外，每一步都踏的很重，她并不留意城中的景色，目不斜视地直冲北边的树木丛林。

采摘时避免触碰它的根茎与枝杈。谨记着大妖从前对这具身体诉说的忠告。

易十一从胸□□叠的衣领处扯出一块布，和方才路上捡的树枝捆绑，制作简易的摘果器。

看准方向，双手握紧树枝向上举，等到布块靠近直至覆盖鸡脚果，手腕用力扭动，鸡脚果便可以轻轻松松的……依旧挂在枝杈上。

理论和实践果然并不相通。

出门时星光与朝阳同在，归家时残阳与新月同在。

接触到褥子的瞬间，易十一便不再抵抗身体传来的疲惫，倒头昏睡。

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她第一次被自己以外的声音吵醒。易十一睡眼惺忪，上眼睑不断地寻找着下眼睑。

不同于往日城中的沉闷寂静，今日的妖城整个变得聒噪嘈杂，屋外似有争吵、打斗。

易十一眉头紧蹙坐起身来，半眯着眼睛盘点储物袋中的果子，不多不少整十枚。

够了。

她撑着褥子麻利地起身，干脆利落的开始收拾物品，望着褥子下的尾巴，易十一呆愣了几瞬。

郑重地拿起尾巴放在褥子上方，无比小心翼翼地用褥子卷起尾巴，打包装进储物袋中。

环顾四周，这个她短暂停留的地方，一声再见脱口而出。

易十一顿觉好笑，她也真的笑出了声，许是那条妖尾牵动了她的思绪。

不会再见了。转身推门而出。

记忆里这妖城很少能遇到年少、身体健全的妖，而今日这才刚刚出门，她已经遇到了好几波，独行的、三三两两结伴的、偶有几个脸颊带伤。

唰——

易十一僵在原地，她的头顶上方刚刚飞过去了一个物体，那物体移动速度很快，等她抬头就已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张望着，目光四处扫射急切寻找，直到又一抹浅黄色的残影划过上空。

飞、飞行器？

她来到这里很少回忆起自己的记忆，这熟悉又完全不同的物体，拉着她短暂的回到星际。

她在那里的家很大，家里的停机坪停了很多架飞行器，家人把属于她的那架专属的飞行器停在最中间。

她的飞行器不仅独一无二，还是最亮眼、最炫酷的存在。

指甲与指腹止不住的重叠摩擦，过了许久，易十一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南行，第一天的路程很顺利，遍地荒芜，景色雷同。

第二天，照旧，乏味且疲累。

第三天，她赶上了两拨人切磋武艺，口中狂言天下苍生得其庇护，秘境机缘应归其所有。

荒诞滑稽的言行给易十一枯燥乏味的行程添了几丝新意。

第四天，前往妖城方向的行人持续增加。

第五天，易十一沉思秘境究竟是何物，为何能引来如此之多的空口说大话之辈。

……

第六天，申时，到达凤鸣镇。

易十一机械地迈着步子，途径城门处，街旁依次摆排着摊贩，摊主热络地招呼着往来的行人。

空气里夹杂着食物的香气让她短暂回神，扫过一眼，依着市集的方向继续前行。

市集开于戌时，现下已是申时末。时辰尚早，易十一找到一颗距离市集结界不远处的大树倚坐。

整个后背和后脑紧靠着树干，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随之松懈下来。抬眼遥望天边终将坠落的红日。

啧！刺眼。

易十一眨眨眼睛，低垂下头。

她只需等待，等待阳光不再刺眼，等待太阳低垂西山，等待世人日落归家，等待弦月高高挂起，等待夜幕吞噬大地，等待家人与她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