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第80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康.....平？”

我踉跄的向前跑了两步，又猛地驻足，康平公主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我魔怔了，随即我又缓缓转身朝角落里走去。

身后响起了康平淡淡的声音：“不希望我来？”

我再次驻足，缓缓转身看向栅栏外的人，她平静的望着我，冷声道：“你们谢家真疯了吧？连我都想杀。”

她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冷，可并没有怨气和杀气，我诧异的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康平一笑：“杀不杀我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把谢柏杀了。”

这瞬间我好像每个字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了，什么叫我已经把谢柏杀了，我不确定的重复道：“三弟怎么了？”

康平抿抿唇角，叹道：“五年前差点被我害死，这次他得了你父亲的受益才杀我，大概是觉得我一死，南疆自然为了我和皇上翻脸，废除皇上朝中也无人在指摘了，不过你这三弟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你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动手......”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也能猜的出结局，三弟向来得宠自然不懂时机，康平虽然向来冷漠但很难令人猜透心思，思及此，我别过头哑声问：“三弟的尸身还在北疆吗？”

康平点点头：“不过我已经令人好生安葬了，等你回了北疆再迁回长安吧。”

我怔了怔，心道我哪还有回北疆的机会了啊，谋杀皇嗣这是死罪，我就没想着活着走出天牢。

康平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我，我下意识的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北疆的虎符，也不等我发问，她旋即答道：“我觉得还是放在你这里我最安心。”

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等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若不是手中多出了一块虎符，我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我捏紧了虎符，忙在帕子里裹了又裹，揣进怀中，又坐回墙角里，反复想着方才康平的话，一时间我拿不定到底谁才是谁的棋子，显然皇上是有备而来，显然康平是站在皇上一边，显然前方的罗网为谢家而织。

又浑浑噩噩辗转反侧过了几日，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谢瑜踉踉跄跄奔到我面前，扯着我污秽的袖口大声质问道：“阿爹是不是真的要谋反？大哥，你快去救救皇上，快去救救皇上......”

我扶住谢瑜的肩头急道：“阿瑜你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嘴角留下一丝血迹，再开口，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还是紧紧的扯着我的袖口，努力的张口说着什么。

“皇上”二字，是谢瑜留在世上的最后两个字。

我冲出天牢，疯狂的喊人，可是天牢里安静极了，除了关押的犯人，没有一个官兵，我直接冲出天牢，在门口处止住了脚步。

天牢外横七竖八躺着死去的官兵，他们伤口处的鲜血还未干涸，可十数人躺在那里早已死去，我四下望去空无一人，我侧身望向天牢里，这些人难道是谢瑜杀的吗？

可是此时已经无人告诉我答案了。

如果谢瑜是用自己一命让我去救皇上，那我就不能辜负她的重托，我抬脚就像皇宫奔去，皇宫里早已乱成一团，厮杀过后的尸体遍地。

我茫然的望着四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忽然脑中灵关一闪，直奔承乾殿。

“真没想到，老夫会败在你的手上，哈哈哈.....”

是阿爹的声音，我脚下一停，身体闪到一旁隐藏，接着传来的竟然是康平的声音。

“谢相，皇上在哪？”

阿爹道：“朕就在这儿啊。”

康平摇摇头：“谢相，这天还未黑，您的梦自然是白日梦。”

阿爹的声音猛地锋利起来，大叫道：“哼，老夫可没有输，既然五年前能杀了林瀚砚，今日也能杀了皇上，如今的朝野哪个不是老夫的门生，杀了老夫就等于断了整个后魏的根基，康平公主你可要想清楚了。”

康平轻轻叹一声：“谢相，我最后问你一次，皇上到底再哪？”

阿爹坐在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上，缓缓的阖上双眸。

康平一抬手制止身后的将士们，随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提剑一步步向前走去，护在阿爹身前的士兵们紧张的纷纷将长矛对准康平。

自我认识康平以来，她从未展露任何武艺，所以看着她手起刀落的那一刻，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染湿她的衣衫，染红她手中的佩剑。

她的眸中不再是冷淡，而是满目恨意的猩红！

自从林瀚砚被逐出朝堂，康平用自己的姻缘换取林瀚砚的性命，与我这仇人之子成亲五年之久，暗中与皇上联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康平从来都没有忘记她流血的伤口，原来只有我以为一切都以结束，原来有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只会渐渐溃烂。

我紧抿着唇角望着康平，她手中的佩剑又快又狠，所到之处杀的血肉横飞，眸中泛着猩红的恨意，当她杀到最后只剩一人时，我早已冲出去挡在了阿爹的身前。

一剑穿心。

我低头看向插在心口的那把泛着冷光的剑，再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康平，对不起，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爹死在我的面前。”哪怕他有万般过错。

康平缓缓松开了手，滑落的一瞬间，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应该在这儿啊！”

我没有回答康平的问题，只是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阿爹：“阿爹，四妹不在了，三弟不在了，我大概也不在了，阿爹你还要这天下做什么.....”

喷溅的血早已溅在阿爹的脸上，闻言连连摇头否认道：“阿瑜不会死，她正在和皇上在一起，他们以后还会有新的孩子，连你也骗我！”

胸口一阵阵疼痛，我缓缓的下跪，跪在阿爹的面前，发誓道：“是阿瑜从天牢里放出了我，阿爹，或许最初阿瑜真的厌恶你的决定，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是真的爱上皇上了，阿爹，为了阿瑜，您交出皇上吧......”

阿爹浑浊的双目望向我，冷哼一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年来你一心一意对康平公主，可是到头来是什么，是利用。”

我摇摇头：“当初就是您错了，这怎么能是一场交易呢？”

阿爹恨声道：“当初就该杀了他们，统统把他们都杀了，不留祸患，是怪我，都怪我，一念仁慈遗恨终生。”

说完他踉跄的站起身，边走边道：“皇上在我的书房的暗室里，开关是书案上的一方砚台，殿下派人去吧。”

说完他停在我的面前，将我扶起来，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我们父子面对面，记忆里的阿爹非常高大，如今背已经佝偻，他往日的从容消失不见，满脸的落寞，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又望向我身后的康平道：“康平公主，你赢了。”

说完他猛地拔出了我胸前的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一剑划过，和着我的血滴滴滑落，分不清是我的还是阿爹的。

我的身体踉跄的向后倒去，一双手接住了我，可双手的力气太小了，还是同我一起倒了下去，一抬头就看到了上方康平的脸。

她一只手按在我的伤口处，脸上难得出现了第三种表情--慌乱。

我挤出一抹笑，轻声道：“本来还想陪你除夕守夜，看来是没有机会了，真的还是不甘心啊.....”

康平沉默着，只是按住伤口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我抬起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依旧笑道：“殿下，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以后我不能陪着殿下了，”说着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帕子，帕子里面是她交给我的北疆的兵符：“谢家已亡，我不能独活，殿下的任务我食言了。”

忽然康平大声道：“对不起？！谢松，是我利用了你，是我杀了谢相，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凭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那，谢谢你.....”

康平的嘶声力竭戛然而止，她怔怔的望着我，重复道：“谢谢我？”

我已经无力睁开眼睛，还是努力一字一顿道：“谢谢你救了我两次，此生足够了，这次就让我死吧。”

谢谢你带兵救了我。

谢谢你这次用兵符保我。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好像是康平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慌乱，她大声的说着什么，可我再也听不懂了，我知道我要死了。

有人说死前会回望走过的来时路，会定格在你最幸福的那一刻，然后幸福的死去，我最幸福的是何时呢？

在死前最后一刹那，我又看到了雪夜里的康平公主，明明是他一生战败最落魄时，却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正始十二年正月初五，丞相兼大司马谢兴起兵谋逆，皇上联合康平公主镇压，谢家一族诛九族，驸马谢松当场斩杀，皇后谢氏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