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道:“听闻大理寺收了封告密信,曹大人贪污证据确凿,本就要上朝定罪。不想曹钦当朝大叫冤枉,又有大臣求情,大理寺只好压下继续细查,竟是曹钦的小妾偷取他的私印,伪造信件派人行事。那小妾虽然自尽,但剩下的那七万余官银却尽数找到了。”
经此事,曹钦死罪可免,工部侍郎的位置是不能坐了,被发配去偏远的安城做县令。
黄飞自知道何念今日出门,就一刻不歇赶回来,怕她已经回去了,“这位曹大人死里逃生,那安城远在西北,跟京城简直没法比。这一走,只怕此生都不得回京了,真是大快人心!”
议论的百姓都觉得痛快,毕竟不是几两银子,而是足足七万余官银,专修河为百姓谋福祉的事。黄飞叹道,“那些人真有够大胆的,富贵险中求。”
“那小妾真偷私印,那就是有人陷害。可若是被推出来当替死鬼,必定是曹钦后边的人在保他。这不,朝廷找到银子就不再往下查了。”
“姑娘,这朝事有够弯弯绕绕的,你说是也不是?”
黄飞不停地说,何念适时点头。
有那封密信,也只是找回余款,曹钦居然还能继续做官。
真是有个好靠山。
窗外,香凝被香雪用话臊了几句,不得不起身去抱她的腿,帮助香雪增高一截,继续打柿子。
为那树上的柿子折腾许久,小姑娘的胳膊都稳不住在发颤。那些柿子东一个西一个,凭她二人之力要摘下很悬,何念便示意黄飞出去帮帮她们。
“姑娘别说笑了,我也不行,”黄飞忙摆手,望着窗外的那棵树笑道,“往年都是如此,树梢上头的那几个柿子长得最结实了,很不好打。”
最重要的是,这样出去帮忙,让人一直盯着看就算了。若是还打不下来,怕是要被人笑话死。
吃力不讨好,黄飞不愿意冒险。
何念问:“用弹弓试过?”
“弹弓?那倒不曾。”是啊,还可以用弹弓。黄飞恍然,但又摇头,“不行不行,一不留神,弹弓的石子飞出去,容易砸到外边的路人。”柿子树与外头就一墙之隔,为几个柿子打伤人不值。
何念道:“你去拿来,我试试看。”
黄飞耳闻过姑娘小时候的“丰功伟绩”,哪里有玩哪有她,下边的人没少跟她折腾,好在二太太规矩少,都由着姑娘来,也鲜少责罚下人。
只是现在姑娘不小了……想想此处私宅,几个人就她是主子,黄飞犹豫一下,还是跑去其他屋拿弹弓了。
何念走出去时,香凝还抱着香雪的身体在晃。
小姑娘手上的长竹竿摇摇摆摆,一直打的都是枝叶,不能打落果子。
香雪热汗淋淋,有些气馁,可不愿认栽。抬袖擦汗时看到何念,她就蹬腿下来,不好意思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吵。”
正好黄飞找来弹弓给她,何念先拉弹弓的皮筋,又捡起石子夹在弹弓处,往地上弹了弹。
石子咻咻声,香雪跟香凝一脸纳闷,刚要问她做什么,何念便让她们进屋去躲好:“稍等片刻再出来。”
香凝最先想到什么,她喜地推不解的香雪进里屋。
那柿子树那么高,竹竿那么长,凭着蛮力去打,的确是最费劲的办法。
偏偏香雪嘴馋。
幸而姑娘想到了办法。
总比爬树摘的好。
看何念试玩弹弓的姿势熟练,准头也不错,黄飞兴致勃勃:“姑娘,这弹弓弹力还不错吧?”
“挺好的。”
何念去了外头,黄飞看她的样子,是要站在外头往里射。
路上没什么人,姑娘站的位置方便看着四周,也不会伤到人。
今日日头好,站在外面往上看,还能将柿子树看得更清楚。
他捡石子给她,何念看准柿子的位置,不过数下,树梢上那些顽固坚守的柿子就簌簌往下落。
黄飞继续给她捡石子。
很快,树上的柿子都被打下来了,他才乐呵呵道:“姑娘厉害,这叫什么来着,弹无虚发?”
这么看着,黄飞都技痒了,“姑娘不是第一次玩吧?”
“许久没玩了。”
黄飞猜是有大半年,到了京城,她大概就只能在不落斋玩玩了。
柿子打好了,何念将多余的石子扔到路边,没有在外久留。
最后进了屋,黄飞关上门。
刚刚片刻,主仆二人专心致志在那一棵柿子树上,所以不曾留意到停在巷口的马车。
等那两人都不见踪影,青果才放下车帘子,咋舌道:“少爷,都说那何家七小姐是从乡下来的,看来所言非虚。这满京城的世家小姐,可没有这般……像是田间顽童般的。”
他原本想说粗鲁,但想想又算了,化用了一个比拟。
“那是小姐们藏得深,平日她们在家张牙舞爪的样子,哪会轻易被你看到?”歪坐在车内的许戡拿细长的手指在摸黑金面纸扇的扇骨,想着刚刚她玩弹弓的模样,“这人我看挺好,挺有些生气劲的,还百发百中。”
怎么看就怎么难得。
起码,比戴幕篱遮着好。
也比元宵夜那晚,给他那副冷脸来的强。
作为许戡自小的侍从,不管他怎么说,青果都不意外。
外地来的年轻姑娘,此前都不怎么见过,青果瞧着也很新鲜。
更遑论,那人还教少爷狠狠栽了,吃了不少苦头。
青果还记得早些时候去官衙探监时,少爷被打地鼻青眼肿不堪入目的样子。当时如夫人也一道去了,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她那样一哭,侯爷都不好骂少爷了。
牢狱窗小不说,还污浊恶臭,少爷在里面生生熬着,出来后还吓着连好几夜睡不着觉。
侯爷问了他几次,少爷都说不出那夜的所以然来。因为他喝了酒,弄不清零碎记忆的真假。
早几天才得了点线索。
待查清楚那女郎身份,知道她出门了,少爷就忙出来看她。一想那女郎在聚源堂让少爷吃了瘪,青果笑了笑:“是是是,这个女郎是好。可显而易见,她不受少爷您的道歉。”
刚话落,他的脑袋就被许戡拿纸扇拍了一下,“你敢笑我?怎么不想想办法……或者设法让她知道,让她帮我。”
这里的那个她,是许戡那个新婚不久的妻。
青果抬手摸脑壳,愣道:“少爷,您都晓得了?”
自成婚后,那位少奶奶虽然不管束许戡,但他在外做了什么,她都要知道清楚。
经了几个月,青果已经知道她的厉害之处。他不能拒绝少奶奶,也不敢得罪许戡,所以一直都挑着无关紧要的事跟她说。
她是他的人,许戡心中有数:“我记得她跟何府的大夫人是同宗,她是小辈,是不是要跟长辈们常常走动?”
何府大夫人跟少奶奶都是姓林,青果知道一点,“少奶奶只是个旁支,况且那位何府大夫人有好些日子不办宴请了,也不怎么出门。此事奴婢说不好,少爷还是自个儿跟少奶奶说。”
青果想了想,又提醒道:“还有元宵夜动手的贵人……迄今还没查清楚是什么来历,奴婢以为少爷还是莫急的好,徐徐图之。”
何家七小姐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但她是何家的人,还有为她动手的不知身份的贵人。
那贵人是不是偶然为之,也未可知。
还有这么多未明的事,不好让许戡乱来。否则讨不到好,又被人揍一顿就不妙了。
为了少爷,青果可谓操碎了心。
那夜喝太多,又是溺水又是被打,许戡记得不多。
醉酒后的事,他也不是想一天两天了,实在想不起来,头还疼得厉害,许戡不得不摇扇,“你说的有理。”
今日已经很分明了,那位何七小姐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最后,他决定按青果说的回府再说。
*
小皇帝病了。
接连五天烧热,吃了太医院煎的药依旧不见好。他性子倔地很,身体再难受,每天还是寅时起床读书,卯时在太极殿与百官上朝。日日如此,从不落下。
说是内侍大总管,但张起簪觉得自己是个陀螺精,整日忙不停。
宫里的皇太后倒是很闲,若不是小陛下十天半个月去她那里问安,她都鲜少使人来问。
摄政的宸王不住宫里,每日一下朝就出宫了,鲜少逗留。
上头的人不怎么管事,那小陛下的衣食住行,张起簪只能按礼制,自己摸索着讨主意。
小陛下的身子也是,发了高热,脸上不显红不显白,肉眼看不出来,只有摸着才能察觉。
他年纪小,又不怎么听劝。实在是没有办法,于是这日下朝,张起簪私下做主拦住崔柏君,说清小陛下的情况,苦笑道:“劳烦殿下给劝上一劝,再这般硬撑下去,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住了……”
崔柏君知道幼帝病了,不过小皇帝都如往常那样上朝,他误以为他的烧热早就好了。
看张起簪急的额头蒙汗,他便不出宫了,先跟去看看。
宫人们正在偏殿服侍幼帝脱下朝服,换上去学宫的便服。
幼帝耷拉着眼皮任人摆弄,余光看到那玄青色的高大身影进殿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走到跟前,他滚圆的双眼才亮了,急急扯了宫人拿的带子自己系,又慌又乱,“皇叔,您来了。”
“您不必多礼。”
系好带子,他忙去拦他。
本也不必行礼的,可崔柏君还是道了声“见过陛下”,行云流水般做完动作,才去摸幼帝的额头。
幼帝没有避开,抬起圆圆的脑袋,坦着额头任他摸。
入手果然烫热。
幼帝看他面无表情,便小心试探道:“皇叔,时辰不早了,我们一道用午膳吧。”
崔柏君收了手:“摆膳吧。”
朝事繁忙,今日下朝又过了午时,早该用膳了。
宸王难得会留下来,张起簪松了一口气,笑着令人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