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以往的惨痛教训, 听到打赌,布莱恩下意识反应是这孙子有诈,但仔细一想, 这孙子搁这儿吹呢?
这怎么可能?在开什么玩笑, 改变帝国法律?
顾遇身旁的陆沉听见雄虫这话, 都怔了一瞬,旋即淡淡凝眉,眸中思绪复杂翻涌。
顾遇却坐直了身体, 脸上带着最散漫的笑,嘴上却说着最狂妄的话:“怎么样?反正你现在奈何不了我, 我也摆脱不了你,与其这样僵持, 不如打个大赌如何?”
“若十年内,我无法到达能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 一切便悉听尊便。但这十年内, 你及雄虫保护协会,不得再以任何理由骚扰我和我的雌君,如何?”
陆沉思绪被这话骤然打断, 不由侧首, 看向懒散坐直的雄虫。
顾遇脸上漫不经心, 底下的手却暗暗攥住了陆沉,勾着他手心安抚,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陆沉早在此前同意了将二虫的未来也交到顾遇手中, 知他心中有数, 就算再觉得不可思议,仍强按下心神,选择相信, 将谈判全部交予了雄虫。
布莱恩的脸色一时有些僵硬,他身后的律师和干事们纷纷侧首,皱着眉小声议论着。
顾遇则很有耐心,堪称悠闲地牵着他家少将的手,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顾遇这个赌约,乍看上去几乎不可能——改变帝国法律?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只要一天帝国还是雌多雄少,那么这法律一天都无法被撼动,而顾遇竟然妄想以一己之身改变?
蚍蜉撼大树,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但顾遇这孙子一脸带笑的表情,加上以前被坑多了的经历,布莱恩存了心眼,凝着眉道:“十年太长,五年——最多五年,不能退让。”
顾遇哂笑:“怎么十年就太长了?刚刚不还说这绝不可能吗,难道副会长觉得十年,我就可能办到了?”
他故意激他,布莱恩亏吃多了,才不上当:“五年,就说吧,行不行?”
顾遇道:“立个合约?”
布莱恩示意身旁的律师上来,正好将他派上用处:“好,立上合约,双方都不允许反悔耍赖。”
顾遇完全有理由怀疑,后面这句耍赖,专门是布莱恩留给自己的。
他面上答应的很好:“当然不耍赖,立了合约怎么耍赖?”心里却想的是,布莱恩还是太嫩,白长了这么大岁数,耍赖的最高境界就是——
你永远不知道,我会何时何地因什么原因耍赖。
顾遇一向笃信,虫有多脸厚,地有多大产。只要能把真正珍视的东西牢牢攥在手心,那么脸皮再厚,又有什么关系呢?
双方立好合约后,顾遇翻身农奴把歌唱,彻底和雄虫保护协会暂时说拜拜。
虽然顾遇不介意布莱恩以后作为正常长辈的身份来做客,但鉴于双方之前的教训,还是五年内互不来往比较好。
布莱恩最后留下一个极富深意的眼神,才带着一干浩浩荡荡的干事和律师们撤了。
待远离了这间坐落于野名区郊外的独栋庄园,一名雌虫干事才犹豫片刻,问出了心中隐忧:“副会长,您真和顾雄子打了这么大的赌?回去后,怎么和协会里交代啊?”
“特别是……孟会长,”干事小心觑了一眼布莱恩,“会长之前便不太赞同您对待顾雄子的手段,觉得过于温和且……优柔寡断,这番赌约,让五年内协会不得干涉,会长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S级的雄虫固然重要,”布莱恩不以为意,哼然道,“但难道我堂堂协会副会长便做不了主?孟深知要不爽,就让他不爽去吧,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雌虫干事知劝不了,只得叹气作罢。
布莱恩眯起微有些苍老的眼,褪去强势的做派,眼角的细纹一瞬使他显得苍老许多。
“顾遇可是我见过……最会作的雄虫了,”他似笑非笑,似叹非叹,“放眼全帝国历史上下,怕也再找不到第二只这样的雄虫了吧。”
干事们亦以为然,一时也生出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概。身为雌虫,他们的感概在某点上也和身为雄虫的布莱恩,神奇地契合在了一起。
布莱恩抬起苍老的眼,眺望阴云层罩的远处天空,天空苍老枯朽,像这个在宇宙中繁衍扩张、摸爬滚打多年的种族。
他最终道:
“帝国的雨季,要来了。”
*
顾遇最怕的是,陆沉也不赞成他这个异想天开、听上去可笑无疑的赌约。毕竟,他是在孤注一掷,拿他们的未来去赌。
可布莱恩一行走后,陆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顾遇卸下方才散漫的伪装,惶然看向他时,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在那手心安抚地勾划着,无声地将“我知道,我信你”这六字传达到顾遇心里,熨烫在他心上。
顾遇执起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落下吻时,眼帘低垂在睑下,俊美的眉眼透着安静的美好,吻得干净而认真,无端显出虔诚的味道。
帝国第一只千年难遇的离经叛道的雄虫,何其有幸,遇见了帝国另一只千年难遇、离经叛道的雌虫。
他从来不是孤身在乌云下行进,即使未来跌跌撞撞,风吹雨打,也有这只虫执意攥紧他的手,相携而走。
时间无声流转了一会,顾遇才放开了这漫长无声的低头一吻,抬头,与正无声凝望着他的陆沉对视。
陆沉的眉间是阴翳的,压抑着阴云,却终难掩忧虑。他顿了顿,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遇遇,很久以前,我也曾试想过自己是否有撼动帝国法律的那一天。”
顾遇有些意外,他从来不知陆沉有过这种想法。
陆沉继续说:“那是我刚和你在一起时,你对我的感情远没到今天这样,我虽外表无异,心里却一直不安。那时我便想,若能改变帝国法律,令你一生只能有我一只虫,再也摆脱不了我,该有多好。”
“可即使我靠着军功步步升迁,到达了第五军团长的位置,能做到太多太多别虫做不到的事——操纵战争,把控经济,甚至再有野心,可将星系虫民的性命视为草芥,当作自己政治的工具……”
军部,永远是帝国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它立着英雄鲜血铸成的丰碑,也藏了太多历史遗留下的脏污臭虫。
稍有不慎,一朝还是万虫敬仰的英雄,下一朝便做了野心家用心险恶的工具,甚或做了恶龙本身。
“但即使这样骇然的事也能做到,却依旧撼动不了那法典上的几行字。”陆沉缓缓道,语气无端平静。
他的眸光很淡,瞳仁深黑,在某些角度又看上去见不到底的深邃,经历了许多,反倒将世事看得无比通透。
铁幕之下,虫子们可为了利益庸庸碌碌,抑或厮杀争斗,却再如何,没有一只虫子会触及那头顶摸不到的铁幕。
虫子们像活在一个巨大的罩子下,没有虫设想过罩子外的世界如何。就好比一只金鱼,从来没有设想过水面外的生活。
“遇遇,若是虫力可以改变,所有虫至于将它视若无睹?千百年来,不是没有虫愿意为之一试,只是现实的铁壁撞不破,走不通,便只能回头,走回规定的原路去。”
“我最不希望你,”陆沉的瞳仁仿佛只映着世上唯一的他,深情难喻,“最终也成了那……被伤得遍体鳞伤,仍郁郁不得、无能为力的虫。”
他怕他的遇遇执意往那铁壁撞上去,最终徒劳受伤,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一圈仍是无能为力。
顾遇也回望着他,俊美的眉眼没有太多表情,目光却无端似跨越寰宇的幽远。须臾,他缓缓抬眉,舒展开甜甜的笑容。
“可少将,我答应的是,能否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而不是能不能改变法律呀。”
陆沉一怔,看着雄虫的表情忽然有些懵:“到达……改变帝国法律的位置?”
顾遇搂紧他家亲亲少将,眼里的光含着些许狡黠:“对呀,我知道这事肯定无异于异想天开,所以压根没想过一虫之力去改变,只要我到达那个位置就行了,何必硬要头铁去撞一撞呢?”
他故意在和布莱恩那群憨憨们的赌约里设了陷阱。
他这种没志向没理想的米虫,除了抱紧他家少将,不允许任何虫把他们分离外,其他的……诸如什么族群历史大命题,什么改变现状,改变法律啊,顾遇才不在乎。
他吃多了没事撑的,不和他家少将好好过日子,关心这些哲学家、社会学家该思考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没有虫来打扰他和陆沉好好过日子。
陆沉一时哑然,半晌,回搂住顾遇无声地笑了,越想越忍不住,终是放声笑了出来。
“遇遇,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吧?”
顾遇还有没有说的事。他想得更深的是,这赌约有没有用,也不一定。布莱恩会遵守,但雄虫保护协会也不全是布莱恩说了算。
追根究底,他得借此爬到足够高的位置,使那些虫再也无法用法律强压他才行。
不过这些想法,不必与他家少将悉数说尽,让他操心。顾遇收敛了眸中暗沉,变回那个乖乖巧巧的模样。
“跟陆老师学的,”顾遇贴着他额头,也笑,“所以陆老师不奖励我吗?”
“嗯?”陆沉问,“奖励什么?”
“唔,”顾遇想想,眼睛一亮,“就奖励和我一起出门约会!”
陆沉一愣:“怎么突然想出门了?”他家雄主不是喜欢出门的虫啊。
顾遇在他额头蹭啊蹭:“好不好嘛,我们都好久没出门约会了,好不好嘛,就答应我嘛,陆老师……”
顾遇是当然不想出门的,他素来信奉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但自从陆沉受伤、双腿不便以来,陆沉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和他这个曾经的宅家米虫不相上下了,顾遇有意拉他出去散散心,玩一玩。
陆沉拿他没有办法,也大概猜出顾遇想要出门约会的原因了,心里一暖,道:“那好。不过……”
怎么还有转折啊?顾遇刚要一喜,被这转折打得措手不及。
陆沉却点了他额头一下:“没有这么简单,你不是想参加一个月后的晋级考试吗?我的机甲设计大赛刚好也在那几天。如果你能把第一关笔试过了,我就和你出门约会,怎么样?”
顾遇乐了:“那这太简单不过了。”
陆沉忍不住亲他扬起的嘴角一下,笑:“我们遇遇这么有自信?”
顾遇捧着他家少将的脸亲了回去,也笑:“那可不是?毕竟我家陆老师都夸我太聪明了不是?”
*
接下来一月,家里陷入了勤勤恳恳的学习氛围中。陆沉忙着准备机甲设计大赛的作品,顾遇也忙着复习笔试内容。
连胖乎乎与圆滚滚也被这氛围感染,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于某高考应届生的家里,举目抬头皆是摞摞书籍。
特别是家里那只以前懒到压到头发头皮疼,都不舍得挪一下的雄虫主人——现在竟然连吃饭睡觉之前,都得逮着书看上一看,简直恐怖如斯。
这让它们更情不自禁觉得,连雄虫都这样奋发图强了,作为这个家唯二的机器管家,它们平时只知道打扫卫生,是不是太没追求了点?
不管两只管家们怎么想,每天苦兮兮苦读的顾遇由衷觉得,他之前夸下的海口——实在夸得有点太大了。
啊救命,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
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向来提不起精神,对复习书上关于军事和机甲部分的内容,他就看得很起劲,但一旦涉及政治、法律这些东西,他就忍不住看得眼皮直打架。催眠效果一等一的强。
眼皮一耷拉下,顾遇险些把脑袋磕桌上,幸好及时回神,又强振精神,艰难地和困意作斗争。
陆沉看雄虫读个书这么不容易,也有些于心不忍,晚上便催促他不要看了,早些上床休息。
但顾遇执意不肯,振振有词:“时间有限,我一定要把这部分看完再睡!”
往小了说,晋级考试只有一个月了,往大了说,和布莱恩的赌约他也只有五年时间。无论从哪一点看,时间都刻不容缓。
陆沉叹口气,心里心疼极了,也冷着脸执意让雄虫上床,边让顾遇靠着自己看书,边给他揉捏额角。
顾遇一边享受着他家少将的按摩,混沌迷糊的脑内清醒了不少,一边由衷觉得,陆老师真是多才多艺,咋啥都会呢,他再不多学点,那才真的配不上了。
如此一月下来,顾遇比起以往睡眠时间骤减,但在他少将的贴心呵护和鼓励下,虫却反倒一天比一天更加精神。
好不容易到考试那天,顾遇当天从第二辅星的军团笔试考场里出来,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过了这一关,整个虫如得新生,空气都闻着清新了许多。
当天全国机甲大赛也正式拉开帷幕,陆沉向大赛官方如期投去了自己一个月来钻研设计出的作品稿。
军团笔试的审核要比设计大赛快上许多,很快结果便下来,顾遇顺利地过了笔试,竟然得的还是A 的好成绩。这样的评级,无异于说明他的试卷卷面几乎得了全满分。
得到结果的当晚,陆沉便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庆功宴。
为了不打扰雄虫复习,这一月来陆沉并未主动亲近,顾遇难得一忙,也忘了这事,阴差阳错导致二虫几近一月没有床上亲密相处,彼此都想念对方想念得紧。
于是饭后,压根不用陆沉给上些许暗示,顾遇自己就凑上来,主动抱起他家少将,甜甜一笑。
也只有陆沉知道,这甜甜的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危险。
二虫对视一眼,陆沉双手圈住了他家雄主的脖颈,眼眸也暗了下来,在那凸起的喉结处轻轻咬上一口。
顾遇打横抱着他的手更紧了,楼也来不及上,便将怀里的虫扔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覆身而上。
微暗的灯光下,他解开陆沉衣服的手漫不经心,动作优雅缓慢,仿佛拆解礼物,眸光散漫,却透着夜里潜藏蛰伏的危险。
陆沉已揽着他上身,攀附着他脖颈,在雄虫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颊上亲吻了起来。
顾遇彻底解完衣裳,把虫摁住,暗戳戳地想,终于轮到他亲回来了。陆少将先占了他这么多便宜,他要全部亲回来,亲得够本!
而且顾遇还特别有理由——
“是你先惹我的,陆沉。”热度攀升的夜里,他的嗓音低得有些暗哑。
“那要怎样呢?”陆沉毫不觉危险似的,还在雄虫面无表情的嘴角上亲了一下,“遇遇?”
顾遇感觉有把火突然窜起来了一样,燎得他心头燥热无比,理智难以言控——陆少将都这样了,还能忍?他务必教教陆老师,乱惹虫的下场。
于是,由陆沉一个吻起,一个疯狂稠丽的夜由此开始。